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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异地候车,愁上眉头,是对家乡的思念,还是对城市的留恋?肖雄 摄
深圳在闪耀着打工梦的同时,也载着外来工的乡愁。走了还会不会来?这需要城市给出答案。鲁力 摄
回家的农民兄弟 年后你还回不回来?
●对年轻的外来工来说,“深圳”的光环正在逐渐淡去,“内迁”成为他们的发展趋势。
●在深打拼数年的外来工,许多人并没有爱上这里的霓虹灯,都市里找不到当初梦想。
伴随着铁轨枕木的鸣响和公路车流的湍行,大批外来务工人员离开深圳,踏上返乡归途。随之远行的不仅是一腔浓得化不开的乡愁、一叠厚实的积蓄和一肚子的打工故事,还有使这个城市丰盈且充实的劳动力。在这座非户籍人口远远多于户籍人口的城市,正是这些如候鸟般来去的人们转动着工厂的机器、维持着商业的秩序、搭建着城市的钢筋骨骼。
当家乡变得越来越好时,深圳是否依然是外来务工者的选择,又是否能成为他们的第二个家乡?“你过完年还回深圳打工吗?”近日,记者来到返乡候车人群的聚集之地,就这一问题采访了多位外来务工者。除了待遇、工厂效益、亲人等传统的决定性因素外,代际差异亦对深圳外来工影响颇大。
对来深打工数年仍未扎根的人而言,深圳令他们留恋却难以融入。对年轻的外来工来说,“深圳”的光环正在逐渐淡去。一线务工者“老龄化”似成趋势。
长者的留恋:
“此身安处是吾乡”
少小离家,乡音无改,漂泊异乡的他们却发现,故土变作异乡,深圳却显得熟悉和亲近。在接受记者采访的30位外来务工者中,有8位表示比起家乡,自己更喜欢在深圳生活,而这8位外来工年龄均在35岁以上。
“深圳相当好,是祖国最美的地方”,下午3点,建筑工人闫青坐在火车站广场的花坛边,眯眼望着远处的高楼。他等候的L134次火车夜里才出发,提起即将到来的28小时车程,他又压了压蛇皮袋里的面包。
闫青是陕西汉中人,今年54岁,在大鹏新区一家建筑公司打混凝土,每小时工钱10元,一天可以做上12小时。“年轻人想做轻巧的、技术含量高的工作”,他说,身边工友都是40岁到60岁的人,很能吃苦,拉砖灰砂土、清理建筑垃圾,样样都来得,饿了就下碗面或吃个馒头,“有吃有住就很满足了”。
“我就是流落天涯的人”,他笑着说,来深圳已经十几年了,有一技之长的人慢慢扎根,而只有初中文化的自己“仍靠力气吃饭”。欣慰的是,远在家乡的儿子很争气,念完研究生还娶得佳偶。闫青松了口气,可他回家没几个月就又要来深圳了。“跟他们吃不到一起,说不到一起”,离家太久,儿子一家,连同家乡汉中,在他眼里竟如此陌生。
父子间的拉锯战持续多时,闫青希望儿子来深圳发展,儿子的顾虑是深圳人生地不熟,不像在老家有人照应,遂希望他回去养老,可他坚持留下:“我喜欢深圳,打工从谋生变成了兴趣”。他相信自己的身体再做三五年都不成问题,“挣钱太难,手脚和脑子健康,就别怕吃苦”,他常这么跟工友说。
在闫青看来,身边的工友“不愿离开深圳的人占了多数”。一则因为家乡的工作机会更少,特别是对他这样的大龄工人而言。他所在的县城,离乡打工者占了七成。二则因为缺乏其他技能。与他一个工程队的建筑工人,有许多是已离开田耕多年的农民,在城里无依无靠,只能跟紧一个工地班头,让儿女也有机会接自己的班。
“想回去的早就回去了,不回去的早就不想回去了”,47岁的重庆籍务工者申先生说,自己做着泥水匠这份散工,但年后仍然会回来,因为深圳有令他留下去的理由。即便自己只是租住在原特区外拥挤的城中村。他向记者描述了他眼中的深圳:“政府比较公开,事情做得比较公平,人也讲道理,城中村的物价并不比家乡高。”
年轻人的“内迁”:一线岗位日趋“老龄化”
而对于成长环境较为优越的年轻人来说,深圳这块奋斗之地并不像父辈所说的那么光鲜,从底层开始做起也并不是唯一的道路。
“我们那个地方的年轻人,十有八九不愿意到深圳来了”,45岁的四川绵阳籍服装制造工人老陈说,“20多岁的年轻人,父母谁会放心让他们一个人来?再说,毕业后也能在离家近的地方找到工作”,深圳不再是家乡“80后”、“90后”打工的首选。他所在的工厂,用工缺口有三成左右。
“从火车站的人流量就可以看到,这几年来深圳的人少了很多”,吕健说。他今年25岁,高中毕业后从家乡湖南衡阳来到广东,7年间,打工的城市从东莞换到广州,直至深圳。初到深圳时,火车站外全是人,不像现在可以走来走去。目前在一家化工企业跑一线业务的他,准备年后就回深圳办离职手续,下一站是省会长沙。前阵子回家与同学相聚后,他感觉“家乡机会多,同学也多”,“归根结底,谁都不想离家太远了”。
丁力出生于1991年,籍贯湖北荆州,16岁就来深打工的他已经换了5份工作,如今他在宝安福永的一家电子加工工厂当业务员。还没到放假的时候,丁力是请假回的家。他用一个词描述自己的发展趋势:“内迁”,这次“内迁”将在两年内完成。
“武汉、重庆都可以,那边的情况我都了解过,收入虽然有悬殊,但是消费也有悬殊嘛”,他坦言自己受不了每天加班,如果能够进入待遇较好的大工厂,也许不会频繁跳槽。但无论如何,深圳并不是他的久居之地。
对于在宝安一家鞋厂工作的彭敏来说,鞋厂简直就是“大龄工人的天下”。而装潢工人尹志亦观察到,加入装潢业一线工行列的年轻人越来越少,因为这行“太累,工资又低”。身边的工友们年纪都在30岁以上,而且一大半都是广东人。
去留之间:最痛心“孩子说‘那个好像是爸爸’”
深圳在闪耀着打工梦的同时,也载着外来工的乡愁。是去是留,面对亲人的思念,或许已有了最终答案。
电子厂工人吴兴带着给儿子的“半个礼物”,坐在轻便的行李箱上。这“半个礼物”,是一个很酷的黑色电脑包。提及等候在四川老家的妻儿,他嘴角漾起微笑:“连续12年没回家过除夕,儿子也已经12岁了。”
去年年初,他们父子有个约定,要是儿子期末考试达到语文90分、数学95分,爸爸就奖励一个笔记本电脑。几天前吴兴接到儿子电话:“我拿到了成绩单,但要等你回家再揭晓秘密。”吴兴觉得好笑之余,心里也充满“做游戏般的慌张”。来火车站前,他买下了这个品牌电脑包,如果回家后看到儿子成绩达标,就去老家镇里的商场“提”一台电脑送他。
与亲人一年才相聚一次,他没有一天不在思念他们,买电脑也难以弥补欠儿子的一份慈爱,“可是我在深圳已经生活习惯了,回家面临另一种工作能否适应?”吴兴坦言心中的矛盾与痛苦。他把电脑包背在身上小心看管,边说话边轻轻掸掉包上的飞絮。
钟表厂磨房工人周勇扛着高及腰间的电磁炉,进入火车站候车厅,包装箱上还捆着一个不锈钢盆。“盆是买炉的时候送的”,他说,自己对着水管就可以洗脸,还是把盆带回去给家人用。手边的一个蛇皮袋拉链已经坏掉,用针线缝得密密实实,“里面装着给小儿子的广东特产,他今年就高考了”。
2000年周勇离开四川老家时,孩子只有4岁。其后他有5年未曾回家,“一个月赚七八百,为了攒钱给儿子读书,我不回去”。总算盼着能回家了,眉目已经长开的儿子站在门口远远望着他,对奶奶说:“那个好像是爸爸。”这一幕至今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回老家去,成为周勇一直在打算的事情,然而与家人团聚并不容易,他得再攒一些钱,“至少得够儿子读书”。今年一整年,老板欠了他7000多元的工钱,为了让他们返工上班,12月的工资也扣着1000元不发。“再忍忍,把工钱讨回来”,他说。
梦想渐逝:“深圳不是我的家”
对在深打拼数年的外来工而言,许多人并没有爱上深圳的霓虹灯。深圳不是他们想象的黄金天堂,都市里没有当初他们的梦想。
“我不回来了,不想在这里打工了。”守着一人高的麻布口袋,泥水工人邓林去意已定。为了错开出行高峰,他中午12点就来到车站,等候凌晨3点的L92次列车,返回家乡重庆忠县。“我在重庆做过泥水工,工资和深圳差不多”,他决定回家再寻出路。
邓林来深圳的4年间,工资涨了两次,房租也涨了三次。他以做散工为生,遇上活计多的时候,月收入能达到4000多元。一家三口住在横岗一间10平米的房子里,妻子买菜都选特价菜和打折菜,两三天才有一顿肉菜,一不留神在餐桌上花费过千元,两口子就心疼不已。起初“试一试、闯一闯”的兴头慢慢淡去。
最终让他返乡的理由是孩子和母亲。他的妈妈已年过八十,山长水远不便照料。而他的孩子也到了读小学的年纪,夫妇俩对于把孩子送进深圳公立学校缺乏信心,深圳民办学校、私立学校的教学质量也“不如老家”。孩子们“在深圳功课很好,回老家就不行”的情况已被他的同乡们多次验证,等孩子读完幼儿园就举家返乡,是许多人选择的道路。
在宝安西乡一家珠宝首饰盒厂上班的潘凤英,也许会成为家庭成员中最后一个离开深圳的人。6年前为了挣钱养家,她的家人陆续从湖南株洲来到深圳,包括她的丈夫、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娘家哥哥、嫂子,侄子、侄女、外甥和外甥女在内,如今他们已陆续回家。
身边的亲人越来越少,工厂里的工友也越来越少。潘凤英所在的工厂,高峰时一线流水工人有800多名,但今年吃年夜饭的工人只有200多名,即使算上提前回家的几十个人,也与昔日盛况相去甚远。而她所在的生产线,原来有30多个人,现在也只有10来个了。
在潘凤英看来,工厂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老板经常裁掉老员工;与此同时,招新员工却越来越难。今年回家前,厂里扣了她3000多块钱——这是她近两个月的工资——还告诉回家过年的员工,每介绍一个老乡或朋友来厂里,就能得到几百元奖励。
潘凤英的丈夫去年去了江西一家工厂。“那里有车接送上下班,每天只用工作8小时,而且,在深圳能挣3000块,到那边能挣4000块。”而老家湖南株洲也有一批工厂出现,待遇与江西这间工厂类似。
家人中在深圳“混”得最好的要属潘家大哥,已经做到了工厂主管,去年月工资升到了6000元,可他年后也不再回深圳:“老了,不想那么累。”他小有积蓄,前几天从深圳开车回家,为儿子拉回一车新婚家具——彩电、微波炉、电磁炉……应有尽有。株洲毕竟才是家——说起家乡正在建的新房,潘凤英满脸幸福。“新房建好后,把建房的债还清,我就准备回老家了,做点生意,不用那么辛苦。”
延后发放年终奖留不住回家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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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正是零售业的销售旺季,可是一批一线销售人员返乡,也为这一行业带来不小冲击。深圳某体育用品公司人力资源部招聘专员张女士告诉记者,该公司的一线销售人员缺口在150人左右,基本上每个店铺都会缺一两个人。零售行业的假期一般按法定节假日3天来计算,远不够外来工回家的漫漫长途。因此,离岗返乡的工人中,“辞职的比请假的多”。
为了留住员工,该公司采取年后发放年终奖、准备过年礼物等方式,但对思乡心切的人来讲,这些奖励并不构成吸引力。张女士介绍,对于利润微薄的零售行业来说,以提高薪资、发放更多奖金等措施来留人,并不现实。与高校合作,招聘放寒假的深圳籍学生做兼职,成为补缺办法。由于学生缺乏销售经验,往往成为“看场子”的人,他们的薪酬与普通员工的底薪一致。
张女士称,该公司春节后还有一轮“返聘”潮,一些员工从家中归来,仍想回到公司,公司会以他们之前的表现酌情考虑是否接受。在该公司,随着工作年限的累加,底薪、福利、休假时间亦会往上累加。
记者走访了深圳服务业和连锁业的多位人力资源部负责人,他们均表示,延后发放年终奖、提高奖金、随工作年限而提高待遇,是普遍采取的留人方法,但这些方式并不能挽留流失的员工。因此,比较成熟的做法是与学校合作,招收实习生和兼职学生,或者以订单方式定向培养学生。
深圳某五星级酒店人力资源负责人介绍,目前,他们的一线服务力量的重要来源之一是学校。学生被送往酒店实习,期限较为固定,不用担心辞工等问题。而他们的工资为普通员工的一半到七成。
在长期从事农民工权益维护的深圳社工苏媛看来,一线工作的缺工有可能迫使工厂提高工资和待遇,也有可能让工厂越来越多地采取灵活用工方式,例如学生实习和劳务派遣。而后一种可能性令苏媛颇为担心,“灵活用工可能损害工人的利益”。
根据苏媛的个案服务经验,年纪较大的工人更有可能选择比较“好进”、辞工容易、结算工资较为及时的工厂,而劳务派遣公司恰恰能够满足他们的需求。从目前劳务派遣的行业状况来看,工人进入工厂后待遇往往很糟糕。在现行的劳动合同法中,劳务派遣这种用工形式缺乏更为详细的规定,对工人维权相当不利。而以实习的方式“半强迫性”要求学生为一线岗位工作,亦存在权益被侵害的可能性。(闫青、邓林、潘凤英、吴兴、周勇、陈司、丁力、尹志、彭敏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