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洁/文

　　相比北方藏家豪赌拍卖场，低调的南方藏家则越来越多将其收藏的艺术品用于民间博物馆中，让个人藏品从私人领域走向公共空间。

　　就在望野博物馆开馆之际，深圳很多民间博物馆却高兴不起来，十里红妆、华夏英杰、水岩奇石等多个博物馆都已经悄然关闭，另外多家民间博物馆也处于惨淡经营的状况，艰难而认真地活着。深圳登记在册的私人博物馆有10余家，它们中有政府财政部分支持的、有国有企业资助的、有私人资本出资的。但是，短短数年已经有约半数关门谢客。

　　这是一个全民收藏的时代，开私人博物馆几乎是所有收藏者的梦想，但是面对高额的成本支出，开或不开，也许需要更多的理性和冷静。

　　望野博物馆的文物“难”迁

　　望野博物馆落户深圳龙华新区，馆长阎焰收藏于北方的大批文物南迁运输成了一个大问题。对国有博物馆，这根本不成问题，但对一个私人民间博物馆而言，面对每一次达几十万元的专业“珍品”押运费用，却显得囊中羞涩。对于博物馆的“家养”与“野生”，资金从一开始就成为最大的分水岭。

　　为省钱，绞尽脑汁后阎焰想了一个“笨”办法，每次购买四张、甚至八张软卧火车票，正好完整的独立包厢，两名工作人员同行，将文物打包封装塞满整个包厢。然后，在找关系、托朋友跟车站及列车长打招呼的特别“关照”下，还不敢声张，静悄悄上站。偶尔有路过的人对包厢内的货物好奇，工作人员还要机灵地打马虎眼糊弄过去。一路上，两人尽可能少喝水，少上厕所、少离开包厢，即便吃饭也是一个人买了盒饭在车厢里解决。“除了低调还是低调，整个过程比警匪片电影还要紧张”，一个参与押运的工作人员事后说。要知道，如果哪一次押运出了纰漏，对于望野博物馆来说损失都将是致命的。

　　就是采用这样一种“蚂蚁搬家”的方式，一次又一次南北铁路线上的往返，才有了“端坐”今天望野博物馆中栩栩如生的金代红绿彩人俑、精彩绝伦的战国云纹琉璃璧、令人叫绝的汉代可拆卸弩机、铜锈莹莹的青铜礼器、金光眩目的宫庭造像等展品。每次运输的过程，都让阎焰想起来后怕不已。“没办法，每次核价十万以上计的运费我们确实出不起，以万件计的文物按标准运输方式‘珍品’押运，单运到深圳就已经是天文数字了”，他两手一摊，一脸无奈。

　　钱成为民间博物馆最大的拦路虎

　　开私人博物馆，几乎是所有收藏者的梦想。然而，梦想很光鲜，现实很骨感。私人博物馆一旦开门，灯火油烛，人吃马喂，资金运营就成了民间博物馆的一个“无底洞”。深圳多家民间博物馆闭门谢客的原因几乎都如出一辙。

　　十里红妆民俗博物馆位于宝安区福永万福广场的商业楼群楼二楼。“里面都是好东西啊，据说就那顶新娘花轿都是博物馆老板花了1000多万从浙江收来的”，齐先生是商业楼群楼一家烟酒店的负责人，他对博物馆的关门很是惋惜。十里红妆民俗博物馆的主人正是万福广场的开发商，博物馆位于一家占地1800多平方米的酒楼中，希望参观者在品尝美食的同时也能感受文化。“生意好的时候，客人从我这里抬酒去吃饭，一连好几箱的买”，据齐先生回忆，从2008年经济危机开始，酒楼由于运营规模很大，经营便没那么红火。去年4月，酒楼停止了营业，博物馆也随之关闭。午后，门前“十里红妆”几个大字还那么醒目，但大门上却是一把大锁，门内酒楼桌椅堆放着，灰尘覆盖。拨通十里红妆民俗博物馆馆长胡大苏的电话，她已不愿多说。

　　在罗湖区北斗路上已经寻访不到另一家深圳民间博物馆——华夏英杰博物馆。附近居民还记得它的存在，“就是那个展出书画作品的吗？早关门了。”据悉，因为文锦综合楼整改，华夏英杰没有了展示藏品的馆舍了。

　　水岩奇石博物馆2010年成立，如今也是“朱颜已改”。馆主张水岩起先在一楼盘商铺开设奇石馆售卖奇石，生意稳定后在宝安西乡盐田商务广场租用上千平方米开设了水岩奇石博物馆，一边展出奇石一边主持交易。不少奇石卖家纷纷将奇石寄卖于此。短短两年时间，这家博物馆就欠下了大额的租金，也欠下不少卖家资金，宝安区一个企业家至今有100多万元资金无法收回。而今，张水岩与那些石头一起不知去向。

　　当然，深圳民间博物馆中一面有尴尬隐世的，一面还有依然坚守的。馆舍租金是民间博物馆最大的成本支出制约。在此方面，钢琴博物馆要幸运许多，因为博物馆所在的乐器城归馆主所有，无需另付高昂的馆舍租金。尽管如此，博物馆每年用于人工工资、水电、钢琴维护等的费用也不可小觑。玺宝楼中国青瓷博物馆，是1998年正式对外开放的深圳第一家民间博物馆，坚守14年曾荣获“中国十大民间博物馆”称号，同时也是深圳市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目前也得到政府的资金支持。尽管如此，多个业内人士称，参观者寥寥，常常是整个展馆中没有一个参观者，更多的时候博物馆闭着灯，关着门。

　　望野博物馆在资金方面也找银行谈过博物馆运营贷款项目，但并未成功。“现在，这一领域的业务在国内还是空白。目前，我还没听说哪个人以民办博物馆的名义从银行拿到了贷款。但在国外，西方针对艺术品投资已经做了很多年。金融资本可以给个人收藏行为很多金融服务。”阎焰并不打算依靠藏品的交易来维持博物馆的运营，他的藏品有时被作为学术材料被其它官方博物馆或文博机构借用。几年前，一个关于钧窑年代的判定话题很热门，他的藏品就被作为重要材料出借在课题论证中使用。内地也有其他文博单位邀请借调藏品联合举办文物展的计划。“现在博物馆成立了，我们也考虑以后进行有偿借用，这也表示对器物和博物馆的尊重。”此外，他计划着博物馆的其他营收渠道，主要将来自衍生品的开发——艺术礼品定制；出版物发行；艺术收藏咨询顾问等等。多一条求“财”的路，博物馆就多一条生机。

　　“你方唱罢我登场”。民办博物馆的失败先例并没有让更多民间收藏者的热情和执着降温，更无法阻挡民间收藏大军创办博物馆的步伐。

　　韩昌晟，深圳市收藏协会秘书长，最近他一个收藏朋友准备在古玩城开一家私人博物馆，只是场地租金和装修已经花光了这个收藏者的积蓄。“搞收藏的人都很执著，甚至偏执，为了购买藏品，他可以一家人挤在几十平米的小房子里。”他这个朋友花了大半生的时间投身收藏，开馆成为对自己收藏事业的一个证明。他算了一笔账，这家不大的民间博物馆，年租金40余万元，每月收电费、人工费万余元。他一方面为朋友感到高兴，另一方面却倍感忧虑，“一旦开始，博物馆就是个吃钱的大窟窿，必须不断砸钱进去，这是许多抱着良好愿望的收藏者所不曾料到的，即使有金山银沙，也是消耗殆尽”。

　　这个朋友在博物馆中开辟了一个洽谈区，希望可以给收藏者提供一个交易洽谈的平台，希望可以学习北京观复博物馆的多重经营模式，增加博物馆的收入。这在韩昌晟看来并不乐观，观复博物馆的兴旺，与马未都个人的名望有极大的关系。这些年，他走上了央视的《百家讲坛》，名气大噪，他设摊鉴定文物真伪、评估文物价值，补贴博物馆支出，他出版的有关收藏的书几乎本本热销。他认为，“观复博物馆的模式是不可复制的，马未都本人在收藏界是不可多得的。”

　　真伪鉴定是民间博物馆的大难题

　　尽管自己已经是民间博物馆馆主，但阎焰旗帜鲜明地反对民间博物馆的盲目大发展。他认为，目前在中国，大力兴办民间博物馆的时机还不成熟。相比国家收藏而言，个人藏品无论从级别、数量、价值等各个方面来说仅仅是沧海一粟。他认为，博物馆经营好像电影放映一样，如果没有新片登场，很多时候就是一时热闹，观众很快会审美疲劳，博物馆展品必须不断更新、变化。而这些对于个人收藏者而言，是根本无法达到的。

　　于民间博物馆而言，除了资金压力，藏品的真伪鉴定是另一难以克服的难题。私人博物馆的藏品绝大多数是从市场上购得的。韩昌晟记得，民间博物馆就曾出现过展品被专家认定为“假古董”的情况。有一年冬天，下着雨，韩昌晟和几个深圳的收藏界“名人”被人带到一个别墅里，说有一个海外华侨手上有一批古董请他们鉴定下。一进屋，果然有一个白发苍苍、气宇轩昂的老人。老人让手下人搬出几件古董，“这是70年代在法国买的……”韩昌晟等仔细一看，也就是北京潘家园的“货”。“民间博物馆的展品谁来把关、谁来认定真伪、谁来评估历史文化价值？像是一些古玩城精品区，就没几件珍品！”他认为，如果只是单纯鼓励兴办民间博物馆，最后只能导致良莠不齐，越办越没有看头。

　　“办博物馆绝不是买了几件东西，有点财力就可以办好的”，同时，在阎焰看来，民间博物馆的兴办跟收藏者的“内功”关系很大，包括藏品品质、学术研究水平和财力等多个方面。他举例，张伯驹、潘达于、王世襄、杜维善等名家将藏品捐给了国家，而没有个人办馆，但是在收藏界没有人质疑他们的辉煌成就 ，“有时候，放弃更有价值” 。

　　政府旧办公楼改成博物馆群如何？

　　深圳是国内私人博物馆起步较早的城市之一。深圳市文管办副主任刘涛看来，相比北京、上海、广州等城市，深圳民间博物馆的整体实力并不弱。“于深圳而言，私人办馆对于加快年轻城市的文化积累，丰富市民精神文化生活，培育城市人文精神都有积极意义”，刘涛介绍，2007年4月，深圳市委就召开专门会议，研究部署促进全市民间收藏和私立博物馆发展工作。比如玺宝楼、望野等以收藏陈列出土文物为主的私立博物馆，在国内有些城市很难得到批准的，深圳开了绿灯。

　　今年8月，深圳文体旅游局联合市委宣传部、财政委、规划国土委、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民政局印发了《深圳市民办博物馆扶持办法》。今后，深圳民办博物馆将获得经费支持、建馆用地、寄展服务、业务帮扶、人才引进和税收优惠等多方面扶持，其中门票补贴每年最高50万元。“出台办法，政府支持民办博物馆，前提是支持从展品数量和质量都具有一定高度的民办博物馆”，刘涛介绍说，门票补贴的前提是接待免费参观一万人次以上。也就是说，政府扶持的标准是博物馆有没有得到深圳市民的认可。

　　解决馆舍租金是对私人博物馆最大的支持。韩昌晟提出政府牵头设置民办博物馆群落，将这些散落的珍珠集中一处。他认为，深圳可利用政府机构改革空置出来的旧办公楼，集中设置民办博物馆群落。例如有的机关已经搬到市民中心，办公大楼空置很多，设施齐全，甚至恒温恒湿，软件硬件条件都非常好，可以用10层设置20个博物馆，为民间收藏家提供馆舍。藏品由文物局、文管办、考古所专家统一鉴定评估，进行专业化、规范化管理，这不仅有利于提高民办博物馆的素质，还便于政府监管，解决民办博物馆藏品鱼龙混杂，真假难辨的问题。这个民间博物馆集群还可以定期举办讲座、沙龙等，成为一张深圳新的文化名片。刘涛则提出，目前深圳各区都有不少闲置的旧厂房，其中一些完全可以改造成博物馆，提供给民间博物馆使用。

　　阎焰则从自己办馆的经历出发提出，个人收藏者如果有强烈办民间博物馆的愿望，不妨从与国有博物馆合作办展开始，当社会和学界都认同了展品后，时机成熟再考虑办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