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发现明斯基

　　重新发现明斯基

　　现有经济学模型不能预测金融危机，主因是忽略了两大要点：一是不确定性；二是融资在投资中扮演的角色

　　金融危机真是一场思想的危机。继克鲁格曼宣称宏观经济学理论“如不是有害也可称为无用”后，经济学家们孜孜以求，试图找到可更好解释金融危机的综合理论。但是，进入21世纪后，经济学界并没有像凯恩斯一样的、公认的思想领袖。

　　然而，凯恩斯的追随者——已故的海曼?明斯基（Hyman Minsky）教授，日渐受到重视。此人有两个最为知名并广为接受的术语：“庞氏骗局”和“明斯基时点”。前者指一种欺骗性融资，即借新债还旧债。后者则指表面稳定的金融市场突然陷入系统性危机的拐点。

　　像很多艺术家身后成名一样，明斯基的思想从未得到主流经济学界的重视，他仅有少数知音。经典经常是买了后被束之高阁。直至1996年去世，明斯基的著作并不畅销。但如今，他的著作被对冲基金经理们追捧，其原版著作现已非常值钱。例如，他1986年版著作在eBay上的价格高达395美元。

　　幸运的是，明斯基的作品及文章已再版。刚读罢明斯基的两本著作（2008年版），我确信，明斯基对此次金融危机作了最佳的解释。明斯基的理论框架能最好地解释亚洲这种由投资驱动的经济增长模式。

　　明斯基未被主流思想接纳，一个原因是其思想与自由市场学派相悖。他曾就读于芝加哥大学和哈佛大学，师从约瑟夫?熊彼特和华西里?列昂惕夫。明斯基发现资本主义自由市场体系存在内在不稳定性。他认为，稳定经济的办法是大政府。

　　原因之二是他的思想与凯恩斯主流学派也不相同。他认为凯恩斯的追随者——哈佛大学教授阿尔文?汉森和牛津大学教授约翰?希克斯发展的新古典综合派实际上忽略了凯恩斯主义的两个基本要点：一是不确定性，二是融资在投资中的角色。

　　正是由于忽略上述要点，如今的经济学模型不能预测此次全球性金融危机。

　　与许多学院派学者不同，凯恩斯和明斯基是伟大的经济学家。他们的理论来自实践经验。凯恩斯作为影响深远的政策制定者，也是经典的市场投机者。他曾在期货市场上投机，既有大赚特赚的时候，也有损失惨重的经历。基于对市场心理的研究，他发展出关于不确定性和市场行为的观点。此外，他对人类行为研究也颇有建树。他是经济学家中的经济学家。

　　明斯基的金融研究则始于其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任教期间。当时，他和美洲银行的银行家一起举办银行信贷学研讨班。这使他理解信贷市场的运行，并将其与银行家的经验相互验证。明斯基是银行家/会计师中的经济学家，他把银行会计/财务之微观行为与研究投资/消费的宏观经济学联系起来。

　　举例而言，他从银行业的经验出发，理解现金流的重要性。现金流是连接流动性和偿债能力的纽带。所有老派银行家都明白，现金流对信贷至关重要。一个借款人可能有丰厚的资产和貌似充足的偿债能力，但若不能还本付息，他就会破产。这是因为，资产强行拍卖会压低价格（侵蚀资本），而流动性不足会导致破产。

　　明斯基也是最先看到证券化的好处和风险的人之一。这是因为，银行按揭业务在加利福尼亚广泛开展。而按揭贷款的过度泛滥和有问题的资产证券化终于酿成了2008年的美国次贷危机。

　　宏观经济学的主流模型大多是基于流量的，很少与资产负债表联系；但明斯基则把不同时期的流量（消费和投资）与资产负债表和现金流之间建立了联系。而计量经济学家们开始建立这类模型，仅仅是几年前的事情。这或能解释明斯基为何未被主流经济学界接受。那时，既没有大的金融危机，也没有经验模型，明斯基的洞见无从验证。

　　作者为中国银监会首席顾问，香港证监会前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