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美国“领导”

　　吴澧 | 文

　　所谓美国“领导”

　　英文leader是领导更是前导，可以在平级间使用

　　美国是公认的西方世界领导，对此有意见的人不多。不过，美国还经常自称是世界其他地区甚至全世界的领导，这就让革命同志和爱国青年很不爽。

　　例如，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去年10月参加东亚峰会前夕，在夏威夷发表政策讲话，宣布美国将在亚太地区继续发挥领导作用。《环球时报》立即发表社评“美国自封‘亚洲领导者’缺少自谦”。社评说：美国目前相对于东亚的优势是历史上最小的，“在这种情况下，美国如要在战略上号令东亚，完全不现实。它对东亚盟国及准盟国的控制力不可能重回‘冷战’时期。因此美国对‘领导亚太’的期待不能过高。”

　　看来，《环球时报》社评将希拉里讲的“领导”理解为“号令”。问题是，在英语语境里，国务卿女士所说的leader或leadership是否只是“号令”的意思？

　　先看一个应用实例。奥巴马进白宫后，参加的第一个重大国际会议是2009年4月在伦敦举行的G20峰会。会议最后一天，法国总统萨科齐和中国领导人杠上了。萨科齐要求会议公报点明富人和大企业的“逃税避风港”，以加强金融监管。名单中包括香港和澳门，中国反对，公报被搁住了。奥巴马见状，站起来先把萨科齐拉到一旁，嘀咕了几句。他再请中国领导人到一旁商量。两国元首都同意他的建议，将公报里原来的带有“公认”意味的recognize换成note（“注意到”这些逃税避风港）。于是公报顺产，来自以美食著称的中法两国元首，可以回国吃称心饭了。

　　英文动词lead本义为旅行，带着人或动物旅行；被引申为导向某处，现在警察破案的线索就叫lead。名词leader的本义和目前使用的一个主要含义，是领头走在前面的人。希拉里在夏威夷讲话中，说美国在亚太地区的领导，就是和盟国（日本和韩国）合作，和新兴伙伴（中国、印度等）合作，和地区性机构（东盟等）合作。她的话里，并没有明显“号令”的意思。

　　汉字“领”和“导”，本也是“领头走在前面”和“导向某处”之意。只是在当今语言实际应用中，“领导”就是上司，而且官大一级压死人，你跟领导有不同意见，通常要吃不了兜着走。这样的现实经验，使得英文leader一被译成中文“领导”，我们中国人立即将其理解为英文的commander——发号施令的官，并归结为上下级关系。于是心里立即不爽——美国凭什么呀？

　　其实英文leader是“领导”更是“前导”，可以在平级间使用。所以美国自称是自由世界的“领导”，并不是真能对其他西方国家发号施令（当然，比较蠢的美国总统有时会这么做），难道美国竟能号令法国？而是说走在前面，做出榜样，leading by example。英语讲的leader，更像大学班级里的小圈子头目，你要依靠智慧、能力和热情，包括不惜为他人牺牲一些自己的利益，从而赢得同学信任和尊重，使得大家愿意跟你走。然后，才能在必要时，扭一下本不愿意的某位同学的胳膊，强使他做某件事。

　　2009年11月奥巴马首次访华，在上海向大学生演讲并回答问题。当被问到“您给中国带来了什么，又想从中国带走什么”时，奥巴马说：希望“就美中两国如何共同展现领导作用（show leadership），和胡主席能达致相互理解。其他国家会观望等待，他们要看我们怎么做。要是他们说：‘啊，你看，美国和中国对此并不认真’，那么他们也会不认真。这是我们两国现在所承担的领导重负。我的希望是我们讨论和对话越多，就越能向世界展现我们在很多重大问题上的领导作用。”

　　这段话，简单地讲就是“G2领导世界”。奥巴马只在“领头走在前面”这一意义上，谈论中美两国的领导作用。后来中方表示不赞成G2的提法，原因有三：（1）中国离现代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2）中国不与任何国家结盟；（3）世界上的事情应该由各国共同决定，不能由一两个国家说了算。这里（1）是事实，（2）是一贯政策（虽说奥巴马并无结盟意图），都答得很好。但第三条，奥巴马至少没有公开讲吧？这样答复，某些国家，比如伊朗，对照奥巴马的话，会不会以为奥巴马私下亮出了两霸主宰世界的算盘，而中国出于公义严词拒绝？这不是让奥巴马显得很难堪吗？某些不了解情况的美国人，甚至会以为是中国故意耍手腕，存心要让奥巴马显得很难堪。难怪奥巴马那次访华，美国舆论无论左中右，齐齐喝倒彩。美国人觉得基本算失败。

　　吴澧：旅美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