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上的亲近

　　作者: 张峥

　　Brave New World of Digital Intimacy,by Cliv Thompson, from New York Times Magazine

　　《美丽新世界》

　　作者：Clive Thompson

　　选自：《纽约时代杂志》

　　Facebook创始人马克·扎克伯格大吃一惊：他的子民反了！还不到中午，反对他的大字报已经有万人签名，到了第二天，变成快三万。

　　他以为这是一场很贴心很亲民的改革。自从窝在哈佛的学生宿舍里做出第一版，Facebook发展迅猛，到2008年已经有九百万的人气。但扎克伯格觉得有一个问题，Facebook的用户一般都有200个左右的友邻，每天跑到友邻那里去看看有什么更新，是要跑断腿的。所以扎克伯格决定把每个人网页上的更新概括一下，播发给所有的友邻。

　　这小小的改动带来的后果就是：你在主页上写的废话，原来只是有可能，而现在是一定会被看见。这没有本质意义的改动，却引发了一场大地震。

　　面对潮水般的抗议，扎克伯格非常冷静。除了让用户能选择要不要广播，他决定保留全部的变化。奇怪的是，三天之后，用户们真的开始喜欢上这个功能了，再过一阵，甚至离不开了。

　　把友邻的闲言碎语直接塞到你的眼球底下，已经成为很多社区网站的标准体验，而微博更是把这推向极致。但事实上，并不是Facebook的这个戏剧化的一幕启发了微博的鼻祖Twitter。Twitter团队的灵感和荷尔蒙过剩更有关系——发情期的恋人之间特别多事，经常互相发些无聊的短信：吃饭了，好辣！/我买了个钥匙链/……这就是Twitter的广告词的由来：你在干嘛？

　　这些有意无意的自言自语，轻量而当下，并不着急启动一场对话，只是一股股的涓涓细流。

　　但网络神奇的地方，是可以将涓涓细流汇成滔滔江河，轻而易举地把量变引到质变。

　　加州曾发生一次小地震，还没等到震波到达旧金山，Twitter团队就已经从很多T友的消息里预测到了。在甲流刚刚开始流窜的时候，有个手快的医科学生，把Twitter上“从XX机场出发”、“到XX机场”的消息搜出来，很快就建立了实时的小模型来预测甲流传播路径和速度。

　　难怪Google、微软都开始担心，他们获得信息没Twitter快。

　　虽然微博在宏观上的作用很强大，但对每个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有没有用，关键在于你关注谁、关注多少。

　　研究社会网络的学者，把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分成强链接和弱链接，强链接是每个人自觉自愿去打理的，包括你最亲密的家人、朋友和同事。在网络出现之前，弱链接随着时间的推演自然就蒸发掉了。但别小看这些弱链接，有个很著名的理论，就叫“弱链接的力量”，讲的恰恰是这些弱链接的作用。弱链接之所以拥有强大的力量，原因就在于：你的强链接和你太相似，你们太熟悉了。

　　心情不好，找强链接诉苦；如果需要帮忙（比如换工作），试试看弱链接。

　　如果你的人气够旺，你甚至可以摆脱搜索引擎了。一个T友就开玩笑说，如果买超过50美元的东西，她一定先在Twitter上问一下，几分钟之后就有答案了。

　　微博的另一个功能，是让人下意识地不停反省自己的状态——戴上围脖，才找回了脖子。

　　淹没在无数自言自语的语言碎片之中，却有一种奇怪的安定。这种心理体验，把人带回了前工业时代的小村庄，上海弄堂里拥挤而亲密的七十二家房客。邻家的一句话，从耳边飘过，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

　　几个月后，一个偶然的动因让我也加入了新浪微博。很奇怪的是，文中那些Twitter的特点，比如琐碎而家常、遥远又亲切，在我有限的新浪微博的体验中不明显。这是一个新时代的大卖场，你方唱罢我登场，嘈杂而热闹，买卖的是智人快语，虽然有时候会让我弄不清是真有趣事要说，还是要说得有趣。

　　对知识分子来说，微博反而成了一个更入世的窗口。在无数的时政评论的条目中，夺人眼球的是知识分子常见的宏大叙事欲、批评欲、影响欲，以及新时代网络带来的表现欲和表演欲。不过，微博互动的速度之快，可以削弱思考的深度；半公开的舞台，吸引无数眼球的可能性，又很容易夺去思考的独立性。

　　当然，我对任何新技术的传播，总是本能的有所保留。但愿我是错的。

　　张峥，微软亚洲研究院副院长，负责系统和网络研究方向。笔名“竹人”，上世纪90年代美国插队老知青，曾参与创办“新语丝”和“国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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