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8，China老去

　　刘青松

　　洋人怎么不再喜欢我们的瓷器了呢？看着那份世博会参展物品退回清单，盛宣怀一脸惑然。

　　这是1878年11月的一天，历时半年的巴黎世博会刚刚结束。作为经办轮船招商局、煤铁矿务的洋务运动干将，盛宣怀首次参与这个国人所说的“赛奇会”，便觉得奇异。

　　1851年，首届“赛奇会”在伦敦举行，清政府并未组团参展，只有一个名叫徐荣村的广东商人以个人名义参展，其经营的“荣记湖丝”夺得金奖。1873年维也纳世博会，中国官方首次派团出席，由海关总税务司英国人赫德带队，成员全是洋人。他们带去的中国瓷器在会上大放异彩，《万国公报》称观众“争观恐后，以为见所未见也”。3年后的美国费城世博会上，中国瓷器还是抢手货，洋人们兴奋地喊：“China，China！”官方参会代表李圭回国后写了《环游地球新录》一书，描述世博会盛况，风行一时。这个“赛奇会”，越来越让盛宣怀心动。

　　1878年巴黎世博会，盛宣怀不愿再错过。这一次，参会事宜仍由海关负责。盛宣怀通过熟人与主事者取得了联系，得到送物品参展的许可。他的参展物品包括59件瓷器、3个木架、1箱绸缎、1艘乌木架竹船及铜钟、铜铃。

　　盛宣怀没有去巴黎，他在国内静候佳音。

　　在巴黎，30多个国家参加了此届世博会，5.2万余件展品中，爱迪生的留声机和钨丝电灯泡大出风头。出使法国的钦差大臣郭嵩焘去买了一台留声机，事后却被保守官员讥讽为“喜好奇巧淫具，不符大国官员身份”。外交参赞黎庶昌则去排队乘坐了高空热气球——当年的另一轰动性发明。

　　黎庶昌也曾是个保守官员。多年前，他给朝廷上万言书，忧心于“英法诸夷之祸”，希望“禁罢一切奇技淫巧”，使人人“深恶痛绝，群起而攻之”。不过历史跟他开了个玩笑。后来他被朝廷外派，以参赞身份，先后驻英、法、德等国。经十余年游历，黎庶昌对西方的态度发生了180度转变。在给友人的信中，他称赞“诸夷”：“彼轮船、火车、电报信局、自来水火、电气等公司之设，实辟天地未有之奇，而裨益于民生日用甚巨。虽有圣智，亦莫之能违矣！”

　　洋人们却让盛宣怀失望了。他的参展物品，除售出1件瓷器、3个木架外，全部被退回。

　　盛宣怀怎么也想不明白：洋人怎么不再喜欢我们的瓷器了呢？

　　一幅巴黎世博会中国馆的照片似乎能解释一切：各国展品推陈出新，中国馆内还是一成不变的瓷器、玉器、宝塔。

　　但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其时，包括盛宣怀在内，很少有人想到，中国瓷器在国际市场上已经丧失竞争力了。

　　嘉庆以降，国运渐衰，战乱频仍，瓷器业无论官窑、民窑，受到严重影响，陷入低谷：官窑因循守旧，工艺水平每况愈下，无论是瓷器造型还是釉彩、制作，都有一种草率作风；民窑普遍粗制滥造，式样陈旧，没有创新。景德镇御窑厂一度在战乱中被损毁、停烧，当地窑业元气大伤。

　　而加剧中国瓷器市场萎缩的，是洋瓷的冲击。

　　李圭在《环游地球新录》中评说洋瓷：“英国地大物博……物以瓷器为最，质白洁而工精细，价值亦不甚昂。初，西国无瓷器，乃自中国访求，回国潜心考究，始得奥妙。今则不让华制，且有过之无不及之势……所烧瓦器，黄色无釉者居多，刻画人物，工细绝伦，华人不能制矣。”还说到德国参展物品，“瓷器尤良”。

　　1878年，郭嵩焘在日记中称赞西方的政治、教育制度和科技，他的翻译马建忠在信中首次使用了“均势”一词，希望中国放下天朝大国的架子，和其他国家均势共处。

　　但是天朝大国的臣民们不干。郭嵩焘的同僚们讽刺他离开圣人的国度去为洋鬼子效劳，同乡为他的巴黎之行感到羞耻，要扒他的房子。压力之下，他于次年辞职。马建忠也未能幸免，有官员指责他为卖国贼和小人。

　　1878年，清政府开始在京津沪等地试办邮政并发行第一套邮票，官督商办开平矿务局创立。

　　1878年，盛宣怀叹道：China老去。

　　自由撰稿人

　　联系作者请发：lqs317@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