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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1月底的杭州,天气骤然转凉,阳光打在身上,虽然还能让人感受到一点点暖意,但已然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灿烂。而对于光伏投资者冯建中来说,寒冷刺骨的严冬其实早已来临。
早在今年初,冯建中在杭州投资的多晶硅切片厂,订单便已开始大幅减少。他本以为,那只是市场的正常波动,谁知到了年中,却几乎再也接不到新订单。并且,硅片的价格也开始一路下滑,156mm的多晶硅片,2009年时的最高价接近4美元/片,2010年底也还在3美元/片以上,但如今已经下跌至1.5美元/片。以往挨着枕头就能睡着的老冯,现在晚上经常失眠,因为,一闭眼的工夫,硅片的价格可能又下跌了。
目前,老冯已经被迫停掉了4条生产线中的2条。但看着厂房里堆积如山的硅片,他仍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今年已经快结束了,但我们去年的库存还有大半没消化完。这样下去,我不知道工厂还能撑多久。”
“今年,浙江有将近1/3的光伏企业没有开工,一方面是欧洲的几个主要国家政策调整,对光伏产品的需求锐减;另一个重要原因是,2010年光伏投资过热,大量企业盲目地投资建厂,扩充产能,一下子把所有人都逼到了绝境。”浙江省光伏协会秘书长沈福鑫对本刊记者表示。
在他看来,2007年以前进入光伏行业的企业,前期已经有了一定的积累,咬咬牙挺过这次危机应该问题不大。但之后进入的企业,可能都会消失在这个冬天。目前,仅浙江就有200多家从事光伏产品制造的企业,其中一大半是2007年之后进入的。
老冯的困境,只是中国光伏产业的一个缩影。事实上,即便是像无锡尚德、赛维LDK这样的行业龙头企业,近期也接连传出了破产传闻。11月发布的三季报显示,在美国上市的8家中国光伏企业中,仅大全新能源和晶科能源仍能保持赢利,尚德电力、赛维LDK、天合光能、阿特斯太阳能、韩华新能源、晶澳太阳能等6家,均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亏损。
此前,尚德电力董事长施正荣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采访时表示,早在今年年初,他就已经意识到,“太阳能下半年要准备过冬了,最困难的时期是在今年下半年”,“在欧美、西方国家,太阳能现在还是一个靠政府补贴的市场;而中国现在还没有市场。没有市场,哪来工厂?这句话我在过去5年不知讲了多少遍,但听进去的人可能不多。所以,我们一再呼吁,中国不能仅仅发展产业,还要发展市场”。
对于过去10年一直在狂飙突进的中国光伏产业来说,2011年之后,它们必须面对的,可能将是一段漫长的“阳光黯淡的日子”。
海外阳光黯淡
一直以来,中国接近95%的光伏产品都要依赖出口。尤其以德国、意大利为代表的欧洲国家,一直都是国内光伏企业的主要出口国。以德国为例,2009年,其新增光伏装机容量达到3.8GW,而其中超过一半都是从中国进口。
德国一直是全球最重视光伏发展的国家,也是政府支持力度最大的国家。上世纪70年代,由于中东战争导致的世界性能源危机,德国国内能源价格飞涨。为了缓解此次危机,德国被迫开始大力发展新的可替代能源。如今,德国已建成的17座核电站中的12座,都完成于那一时期。
然而,在1986年苏联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事故后,德国国内的反核声音高涨。在绿党前身“新社会运动”的带领下,无论是新建核电站,还是核废料运输,都遭到了大批民众抗议示威,甚至是卧轨拦车。最终,来自左派社会民主党的施罗德政府,于2001年颁布了“逐步退出核电”法令,确定到2022年将关闭德国境内全部核电站。
但德国对清洁能源的需求,并未因此减缩。根据《京都议定书》的要求,到2012年,德国温室气体的排放量应比1990年减少21%。这也意味着,德国政府必须开始对可再生能源进行巨额投资和部署,而作为可再生清洁能源的光伏,自然成为了德国发展的重点产业。
早在1991年,德国便通过了《强制购电法》,按照该法,风电、水电的上网价格为电力销售价格的90%。而2000年,则是德国光伏发展历史上,具有标志性意义的一年。这一年,德国正式提出了全球第一个有真正意义的“可再生能源法”,并于2004年进行了修订。“可再生能源法”的核心是,对光伏进行“购电补偿法”:根据不同的太阳能发电形式,德国政府给予为期20年,0.45-0.62欧元/度的补贴,每年递减5%-6.5%。
购电补偿法的推出,真正让光伏发电开始在德国国内迅速普及。具体而言,在获得德国政府的巨额补贴之后,德国电力公司开始从居民家里购买太阳能发电,购买价格为0.54-0.624欧元/度(这一价格是火电的10倍以上,从2004年开始的20年间,每年递减5%)。而当时,德国的光伏发电的实际成本为0.3-0.4欧元/度。其中的利润空间,让居民安装光伏发电系统有利可图,极大刺激了民间安装光伏发电系统的热情。
在此政策推动下,尽管当地的光照优势并不突出,但德国的光伏产业在2005年仍然实现了爆发性增长。当年,德国新增光伏装机容量为366MW,增长了152%,占全球份额的39%,一举超过日本(30%)成为世界最大的光伏市场。
之后,在政府持续不断的高额补贴下,德国光伏市场不断快速增长,而众多中国光伏产品制造企业,则成为其最直接的受益者。
但中国光伏产业狂飙突进之时,很多人似乎已经遗忘了这样一个事实:这是一个靠天吃饭的行业,而且,靠的是别人的天。
2008年之后,欧洲的天空,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在全球金融危机和从2009年开始的欧债危机的持续冲击下,德国乃至整个欧洲的经济增长速度开始下滑,政府财政开始捉襟见肘。为此,德国政府开始有意识地控制光伏产业的发展速度,通过减少对光伏产业的补贴,来降低财政开支。
2010年初,德国已下调了10%的光伏补助费率,第三季度下调了13%,第四季度在第三季的基础上再次下调3%。
2011年,在德国政府对再生能源法(EEG)进行讨论修订时,德国联邦环境部部长Norbert Roettgen就坦言,“德国政府不保证当下的太阳能电价实施办法会持续运作到2012年”。之后的2月,德国就通过光伏上网电价下调方案:2011年中期上网电价下调幅度,将根据预估的全年光伏装机容量来调整,只有当年新增装机规模低于3.5GW,才不会下调光伏上网电价;否则,装机容量每增加1GW,光伏补贴将下调3%。
在此政策调整下,德国今年1至5月份的新增装机容量大幅降低,约为1.08GW,与去年同期的1.726GW相比,下滑了37.4%。而逐月来看,德国新增光伏装机容量1至5月的增幅分别为18%、-38%、-55%、-55%、-38%。
不仅仅是德国,欧洲其他国家也开始修订光伏扶持政策。
2011年以28%的市场份额首次超过德国成为世界最大太阳能市场的意大利,5月正式出台的新的太阳能补贴政策中,将原有上网电价补贴削减了4%-11%,而从6月开始,上网电价以月为单位进行调整。预计到2011年底,意大利的光伏发电上网电价,将在目前的基础上下降26%-42%,而至2012年底,还将再下降20%左右。意大利政府还明确表示,其目标是将每年的新增光伏安装量限制在3GW左右。
西班牙国家能源委员会近日也宣布,2011年9月之前安装的光伏发电装置,可以得到国家的光伏补贴,而9月之后安装的、超过年度分配安装量的,将得不到补贴。这也就意味着,2011年,西班牙近三分之一的新增光伏装机容量,将不在补贴之列。
2011年,那片在欧洲上空徘徊已久的乌云,最终遮蔽了太阳。随着欧洲对光伏市场扶持力度的大幅下调,中国光伏产品出口开始遭遇巨大冲击。2011年8月,中国光伏产品对德国的出口量为304MW,对意大利的出口量为95MW,分别环比下降了34%和62.6%。
更让人担忧的是,欧洲市场的调整并未就此结束。德国经济部11月提议,将每年的新增光伏发电安装量限制在1GW之内,而市场此前预期,德国今年的新增装机容量将高达5GW。
此议案一出,立刻引起了国内市场的强烈反应。保利协鑫旗下的中环光伏总裁顾华敏表示:“国内光伏行业已经非常脆弱了,大部分企业都已经限产停产,如果再出这个事情,对于行业信心的打击非常大。”
但这就是现实。这是一场可以预见的危机,但大多数中国光伏企业并没有做好应对的准备。在欧洲市场大幅萎缩的冲击下,不仅众多中小企业难以为继,就连尚德、赛维这样根基深厚的龙头企业,也表现得束手无策。
先行者的困境
“(江西赛维LDK董事长)彭小峰如果倒贴给我20亿,我可以考虑接盘赛维。”谈及赛维LDK目前的困境,一位不愿具名的光伏上市企业CEO如是说。此前,这家国内多晶硅龙头企业,因为经营业绩大幅下滑,过度扩张导致资金链紧张,以及与投资机构对赌,一度传出破产传闻。
事实上,早在2011年第二季度,赛维的问题已然显现。当季,赛维实现销售收入4.994亿美元,环比下跌34.8%,同比下跌11.6%,并且发生8770万美元的净亏损;而2011年一季度,其净利润仍高达1.354亿美元。
2011年第三季度,赛维的经营状况继续下滑。当季,赛维的销售收入进一步下降至4.79亿美元,而亏损额则进一步上升至1.145亿美元。
对光伏行业的悲观情绪,早已在资本市场直观显现。江西赛维和无锡尚德,在2007年股价最高时,市值均高达百亿美元,但4年之后,二者的市值却只剩下三四亿美元。
“当然,像无锡尚德、江西赛维这样的龙头企业,可持续运营的能力不用怀疑。”大全新能源公司CEO姚公达说。在他看来,地方政府不会坐视这类巨型企业倒闭。江西赛维2011财年中期报告显示,其应付项目、短期借款加上“一年内到期长期借款/融资租赁”,总额居然高达30亿美元。而尚德2011财年中报显示,短期借款约16.65亿美元,长期借款7.66亿美元。如果这些巨额贷款最终成为坏账,那绝不仅仅是一家企业的问题。
不过,姚公达指出,在光伏产业进入寒冬的背景下,“先发劣势”正成为行业先行者的“阿喀琉斯之踵”。光伏产业具有资本密集的特点,激进的先行者为谋求先发优势,前期往往通过大量借贷来扩充产能。江西赛维2008年公告显示,其投资120亿元新建的1.5万吨硅料生产基地,每公斤产能投资为800元人民币,主要资金来源是借贷,此举也导致其资产负债率从2007年底的47.1%一路攀升到2010年末的81.4%。同期,无锡尚德的资产负债率由54.6%上升到64.2%。
赛维和尚德没有预料到的是,随着光伏产业规模迅速扩张,设备和原料成本的大幅下降,远远超出了它们的想象。
以主营多晶硅料生产的大全新能源为例,其2008年投产的第一期项目时,每公斤多晶硅产能的投资是110美元,而2011年3月,当其启动二期项目时,每公斤产能的投资已下降至60美元。
建设产能的投资尚未收回,但建设成本已经大幅下降了,这是很多先行者面临的困境。
如果多晶硅料价格维持在400美元/公斤以上的“暴利时代”,先行者较之后来者多花的钱,不会成为问题,但是如果多花的钱还没有收回来,行业就已进入到硅料只有40美元/公斤的微利时代,那问题就大了。前述不愿具名的CEO之所以称,要彭小峰倒贴钱,才考虑收购赛维,原因就在于,以现在的技术条件,“重建一个赛维的成本,都没有它的债务多”。
“产业链条中每个环节的成本都在大幅度下降,为什么像晶科能源近些年发展如此迅速,一定程度上就在于其‘后发优势’,后续投资成本大为降低。”姚公达说。比如,无锡尚德和晶科能源所处的产业链环节相似,2010年,尚德29亿美元的营收规模是晶科的4倍,但其净利润只是后者1.7倍,“规模优势”在财务上没有任何体现;相反,无锡尚德21%毛利率,只有后者41%的一半左右。
如果说,“先发劣势”是长期隐痛的话,那么,资金链“紧绷”则是当前的急症。据最新披露的第三季报,无锡尚德和赛维LDK分别亏损1.164亿美元和1.145亿美元。截至2011年9月30日,无锡尚德持有的“现金和现金等价物”仅为4.584亿美元,较一个季度前减少了1.9亿美元;而赛维LDK的该项指标则从上一季度的6.364亿美元萎缩到2.626亿美元。如果没有后续的外部融资,这样的资金链状况能够维持几时?
大跃进,大调整
“有人说现在是光伏行业的‘寒冬’,我想还是别说‘寒冬’吧,太难受。在行业过热、产能过剩之后,这是市场在做调节,就叫‘调整’吧。”在中国可再生能源学会副理事长孟宪淦看来,当下的危机,很大程度上是国内众多企业盲目投资光伏项目,过度扩充产能带来的必然结果。
与今年光伏行业的极寒形成鲜明对比的,是2010年的过热。2008年的金融危机,曾给中国光伏产业泼了一盆冷水,但2010年,其便开始快速复苏了。浙江省太阳能协会秘书长沈福鑫告诉记者:“当时,所有人都认为光伏行业的春天来了。”在浙江省,2007年之前从事光伏行业的企业只有30多家,而到了2010年,这个数字已经翻了几倍,达到200多家。
老冯正是在这时加入这场“全民狂欢”的,由于他自己并没有从事光伏产业的相关经验,因此,他初期的投资还是相对谨慎的。“我进入这个行业,也是考察过一段时间的。我发现,很多企业因为进入门槛低,扎堆做组件,所以我才决定做上游的晶硅切片。”最初,抱着“试水”的心态,他只投资了1亿元,这个投资规模,在光伏行业来看的确不算多。
当时,老冯的公司只保持着每年近80MW的出货量。产能虽然不高,但风险也相对不大。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2010年,整个光伏市场的需求突然开始迅速增长。80MW的出货量,根本没法满足市场需求,高峰时,他的工厂每天加班加点都难以完成所有的订单。“那时,要货的人都在门口排着队等,可以说,只要有产能就赚钱。”
在这样的情况下,老冯决定向银行贷款,追加1亿元的投资来扩大产能。按照他当时的预计,到2010年底,产能可以扩充到125MW。“当时,很多企业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货。很多晶硅企业都刻意囤积货物,两三个月前生产的硅片,如果等到年底再卖,价格几乎可以翻一倍。”在老冯看来,当时根本没人在意库存增加、产能过剩带来的风险。“毕竟,市场需求摆在眼前,大家想的就是怎么赚钱。”
然而,2010年,中国的光伏总产能已高达27GW,而全球当年的新增总装机容量却只有17GW左右。更为重要的是,国内的光伏企业完全依靠国外市场,国内市场几乎没有启动。而国外光伏行业的发展,绝大部分要依靠政府的补贴,一旦国外的补贴开始下调,市场缩减,大量国内的光伏企业根本找不到出口。
2010年底,老冯也听到了周围朋友在讨论国外调整光伏政策的消息。但当时在他看来,这并不会影响整个行业高速发展的大势。“按照2010年的发展趋势,2011年就算有调整也是微调,降一两个点的利润率,我还是有利可图的。”
不过,让老冯始料未及的是,到了2011年三四月份,硅料的价格首先开始从2010年顶峰时的70美元/吨,开始一路下跌到55美元/吨。原材料价格的下跌,很快波及到了整个产业链。156mm的多晶硅片价格也从2009年最高时的4美元/片一路降到了1.8美元/片,很多厂商1.4美元/片也在出货。意识到风险的老冯,马上开始减产并降价销售。但他发现,自己价格的调整,根本赶不上市场的变化。
2010年,老冯只要坐在办公室里就有订单,给现钱才发货。而如今,根本没有采购商上门要货,偶尔联系到的采购商都告诉老冯:“大把人在等着清仓,有需求的客户也知道我们着急,所以他们也在等,根本不着急签单。”
无奈之下,老冯只好停掉了自己的两条生产线。然而,这样的情况如果再持续下去,老冯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熬多久。
这样的情况,绝不仅仅发生在老冯的企业。在浙江海宁,这个曾经以皮革和精编闻名的皮革之都,从2007年开始把光伏产业作为当地企业转型升级的重点方向。在当地政府的鼓励和扶持下,目前,海宁已有三四十家从事光伏产品生产的企业,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以往是从事皮革精编的传统制造型企业。这些金庸故乡的企业,本以为能够借着光伏的热潮找到“世外桃源”,谁知道,又掉进了一个刀光剑影的新江湖。
2011年11月,在接到记者电话时,海宁索拉贝特能源科技公司董事长马文明连说了3个“难”字:“今年光伏企业的生存史无前例地困难,海外市场萎缩,去年产能过剩,今年又没有订单来消化库存,国内市场又迟迟不能启动。相比2008年,真是难上加难。”为了找订单,马文明今年已经把欧洲跑了个遍。虽然好不容易联系到了一些德国的中小型光伏工程企业,答应由索拉贝特直接供货。但持续至今的欧债危机,让国外许多光伏项目都面临停工的危险。这样的应急套路还能持续多久,马文明心里也没有底。
海宁光伏协会专业委员汪丁星告诉记者,海宁的三四十家光伏企业,大部分都是2008年之后进入的,很多是去年年底才审批下来的企业,还没有开工就已经关门。汪丁星回忆说,2010年,海宁很多光伏企业为抢一个相关专业毕业的本科生,进厂年薪就开到了6万元,工作半年,大部分人的年薪都可以涨到10万元。但如今,当地超过一半的光伏企业,都不再开工生产了,很多老板都在寻找下家接手。
寒冬里的朝阳
11月14日,当本刊记者来到浙江绍兴环球光伏公司时,整个办公楼都显得格外冷清。下午4点不到,所有员工就已早早下班。坐在办公室里等待记者的销售总监查建国说:“不是有采访,我自己也早就下班回家了。”
做销售出身的查建国,今年最苦恼的就是“有力使不上劲”。2006年正式投资生产光伏组件的环球光伏,可以说是几经风浪。从刚开始进入此行业每年可以维持10%-15%的高利润率,到2008年金融危机订单减少,利润缩减,再到2008年之后光伏产业二度复苏,查建国称,自己和公司也算“见过世面”。但是,今年的情况却是查建国从未碰到过的。
今年年初,查建国跟客户签了一个20MW的单子,最初谈定的报价为1.25欧元/瓦,工厂已经做好准备开始生产。但几个星期后,客户打来电话说,上游的价格降了,要求查建国把订单改成1.22欧元/瓦。查建国犹豫了一下,考虑到当时的订单很少,还是同意了这个报价。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仅仅生产了1个星期之后,客户又提出了新的要求,将报价改为了1.18欧元/瓦。
持续向下、变化莫测的市场,让查建国感到非常无奈。按照环球光伏的生产周期,生产一批货大概需要一个月时间,再加上物流的时间,前后有几个月。但就在这几个月里,产品的价格可能又会下跌很多。“货发出去,客户又要求降价,如果不做,还有很多公司以更低的价格等着做,最后,损失也只能由公司自己承担。”
“现在这个市场,前期签的合同就是一张白纸。现在,太多企业抢订单了,几乎没有采购商会照着合同去办的。”查建国称,环球光伏只敢做全额付款的订单,部分预付款的单子宁愿不接。
查建国更为担忧的是,这样的苦日子,不知还会持续多久。海外市场的复苏遥遥无期,而国内市场的启动,至今没有看到真正的迹象。2010年,全球光伏发电市场新增装机容量为17GW,中国企业生产了其中的8GW。不过,中国本土的装机容量仅为380MW,仅占全球的5%。也就是说,中国生产的光伏产品95%需出口海外市场。
在政府的引导下,环球光伏近几年一直在尝试开发国内市场,但它至今没有看到实现的机会。
“虽然国内已经出台了1元/度的上网标杆电价,但是,这样一刀切的补贴并没有考虑到区域差异的问题。这样的价格在光照比较强的青海、新疆、内蒙古做没什么问题,但在有效光照只有1000个小时左右的东部地区,根本不行。我们估算过,按这样的价格,在浙江投资建一个光伏发电站,最起码要12年以上才有回报。”
环球光伏一度也很想加入国内的“金太阳工程”。然而,递交了申请,直到招标开始的前一天晚上,才有人通知他们参与竞标,标书、项目规划都来不及做。查建国称,他最后发现,中标的企业都是和政府关系紧密的大型企业,而像环球光伏这样没有深厚背景的公司,“根本沾不了边”。
在朋友的建议下,查建国和公司的其他领导还曾到内蒙古、青海考察,准备在当地投资建设自己的发电站。“很多朋友都建议我们自己去建发电站,他们告诉我,最快七八年就可以收回成本。”但是,当查建国认真了解之后才发现,很多光伏企业去内蒙古投资,看重的并非当地的光照资源,而是土地和矿产资源。
在内蒙古、青海等地,光伏产业是当地的重点引进项目。只要是过去修建光伏发电站,拿地几乎不用钱。很多电站发不出电,却拥有大量的土地可以等待升值。有的企业甚至用这种方式和当地政府换煤矿、换森林。在查建国看来,这种投机的方式“根本无益于光伏产业的发展,短期利益,换来的只能是长期的损害”。
不过,并非所有人都这么想。2011年8月1日,国家发改委对外公布了光伏电价新政,规定今年7月1日前核准,并能于12月31日前建成投产的光伏发电项目,标杆电价定为1.15元/度;而在7月1日后核准,或此前核准但未能在年底建成的项目,标杆电价为1元/度。由于中间有0.15元的差价,大量的企业都想赶在年底之前在青海、内蒙古等几个试点省区抢建电站。
“标准一出,大家都去跟风修建,电站的质量根本没有保证。据我了解,目前国家电网研究院正在青海检验这些项目,很大一部分是过不了关的。”在沈福鑫看来,加入盲目抢建电站风潮的这些企业,不仅无法保证电站的质量,对于电站建成后的运营问题也缺少考虑。
沈福鑫指出,多数光伏电站都修建在西部工业落后地区,当地的用电量本来就有限,突然又产生了如此多的光伏电能,当地根本消化不了,必须要把多余的电能传输到真正缺电的东部地区。然而,光伏发电本身就不稳定,目前,在技术上还不能很好解决远距离送电的损耗问题。而即使光伏电能进入到东部地区,价格也将远远高于传统的火力发电。“现在的工业用电普遍每度不到1元,而远程传输过来的光伏电能,最少在每度3元以上,哪个企业用得起?”
更何况,光伏发电的上网传输,还必须通过国家电网,这又涉及到如何平衡光伏发电企业与传统火力发电企业之间的利益问题。
在沈福鑫看来,短期内,海外市场不大可能全面复苏,而国内市场近期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在这样的情况下,光伏行业面临的危机,将会一直延续到明年。“今年全国的总产能大概有35GW左右,就算全世界的总装机容量能比去年有所上升达到20GW,而且,全部都由中国企业去做,也还有15GW消耗不了。这也就意味着,到2012年,还会有一大批中小型光伏企业会被洗牌淘汰。”
不过,他也愿意看到此次危机的积极一面。他表示,中国光伏产业一直走的是产能扩张、买设备、加工再出口的道路。这次危机,正是一个从跟风转为引领,从产能扩张转为技术进步的最好机会,这也是国内光伏产业“从无序走向健康发展”必须付出的代价。
“毕竟,冬天来了,春天离得也就不远了。”沈福鑫仍坚称,未来,光伏仍然是一个朝阳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