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反映诉求数年都没回音”

多个路段交通陷入瘫痪。网友 图

　　10月6日起，厦门数千名“的哥”罢运，提出降“份子钱”、提运价、享受合法医保社保。事件中，百余辆出租车被砸，还有不响应的“的哥”遭殴打。

　　许闽豫等“的哥”上网研究了重庆、杭州、温州等地发生的罢运事件。他说，这些年来，他们一直向公司或运管处等主管部门反映，降租金，享受合法的医保社保等诉求，但主管部门就是“拖”；也曾向当地的电台、报纸等新闻媒体投诉过，多数都未果。

　　最新消息显示，据多名停运“的哥”透露的一个版本，在厦门市政府相关部门的协调下，出租车公司已将每辆车的每月(纯)租金由7200元下调到了6500元，停运“的哥”也大都恢复了运营。

　　早报记者 于松 发自厦门

　　踏过狭长的楼梯，38岁的许闽豫将早报记者领进了他在厦门租住的民房。这间只有13平方米的小屋内，卧室、厨房与洗手间拥挤在一起。平时，他与老婆孩子一家4口就蜗居在此。

　　许闽豫打开厨房散乱的瓶瓶罐罐追问：你看到肉了没？那里有半桶油、小半袋大米与白面，还有一把发黄了的空心菜。卧室的餐桌上放有一碗南瓜粥与半盘茄子条，那是他的午餐。

　　许闽豫顺手拎起了他的“百宝箱”(一小竹篮)，里面堆满了香砂养胃丸等胃药。他说这是干了10年出租车司机落下的病根。

　　许闽豫，福建省厦门市的一名出租车司机。10月6日，他加入了厦门出租车停运事件的队伍，与数千名“的哥”一同要求：降“份子钱”、提运价、享受合法医保社保。许闽豫说，房租、油盐酱醋都在疯涨，“实在是没法活了才罢工的”。

　　在此次厦门出租车停运事件中，暴力手段与频率远高于以往停运事件：百余辆出租车被砸，不响应的“的哥”被打，甚至有“打死人”的传言。持续的暴力，引起了“的哥”群的对立，也引发了厦门市民的广泛议论与声讨。

　　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问题研究中心主任于建嵘说，在给一些省(市)厅官授课时，大家在追问近年来频发的出租车停运事件时概括为两个字：利益。

　　在厦门，出租车公司、车主、承包人与替班(两者均为“的哥”)已交织出了一张错综复杂的“利益网”，造就了错乱扭曲的心态。众多停运“的哥”称，他们热爱厦门这座海滨城市，但停运还是不可避免地由以往的文明停运陡变成暴力阻运。

　　昨日下午，厦门市委宣传部新闻中心的负责人告诉早报记者，截至昨日，“10·6”部分出租车停运事件已基本平息，停运“的哥”大都恢复了运营。昨晚8时，早报记者再次前往瑞景、前埔一带停运“主战场”时，发现这一带的出租车运营的确已恢复正常。

　　此外，据多名停运“的哥”透露的一个版本，在厦门市政府相关部门的协调下，出租车公司已将每辆车的每月(纯)租金由7200元下调到了6500元(因车型与新旧不同，具体到每部车可能会略有不同)，目前相当一部分停运“的哥”已恢复运营。

　　事发：

　　部分“的哥”当街打砸

　　停运早有预兆，但还是来得很凶猛。

　　10月假期伊始，就有人在网上发布了厦门“的哥”10月6日罢工的消息，一些市民也早有耳闻。6日上午，部分出租车开始停运。“的哥”们称，至少2000多辆出租车率先停运。而厦门市政府7日凌晨通报称，坤驰、盈华、联亿三家民营出租车公司的部分司机因反映租金高、营运收益低等问题，未与公司达成协议，部分出租车停止营运。

　　官方数据显示，厦门共有4600余辆出租车。据刘成兵等“的哥”称，停运“的哥”分散在厦门的多个角落，劝阻继续运营的“的哥”停下来“为共同利益，一起罢工”。

　　“有人听从劝阻停了下来；有人不从，对吼起来。”“的哥”张文斌说。很快，文明的劝阻方式升级为暴力阻运。6日16时许，开始有运营车辆被打砸。在瑞景与前埔一带，罢工“的哥”抡拳、抬脚打砸继续运营的出租车；其后升级到抄起冰冻的矿泉水瓶、街边花盆等打砸，一些“嘴硬”的“的哥”被打。

　　“的哥”陈怀开说，他只说了句“你们凭什么砸车”，就被扇了两个耳光，踢了一脚。莲前东路的莫晓丽等目击商户说：马路上“哭喊声不断，挺恐怖的”，“打砸的人多，围观的人也多，多个路段交通都瘫痪了”。

　　网友们拍摄的视频与照片显示：出租车、公交车等机动车辆被困在事发路段不能动弹。6日晚，厦门市出动了大批武警与民警赶赴事发现场。

　　多名现场目击者称，警方在稳控期间陆续带走了一批“带头人”与打砸者，直到7日凌晨2时事发地点才恢复平静。

　　近日，陆续有“的哥”称，很多人本不想停运，提前在网上放出停运风声，是希望起到威慑作用，及时得到主管部门重视，但停运还是如期发生了。

　　发酵：

　　停运、打砸持续了4天

　　停运没有戛然而止。7日11时许，厦门高崎国际机场只有4辆出租车可供乘坐；当天15时，在厦门CBD商圈最繁华地带莲花广场，早报记者苦等40分钟也没能等来一辆空车。

　　在厦门前埔社区，一些“的哥”告诉早报记者：不降低租金，警方不释放被抓“的哥”，就不会恢复营运。

　　打砸也在持续。7日中午，多名运营“的哥”称“死活也去前埔一带”，并称“上午已有3辆出租车被砸”。而类似的情景与传言，8日与9日都有。

　　9日，在捷辉汽修厂，早报记者亲眼目睹了一名“的姐”开来了一辆被砸坏的出租车进厂维修。据后坑、红星、白鹤、捷辉等出租车定点汽修厂工作人员介绍，从6日至9日，陆续有被砸出租车前来维修，“6日与7日最多，这两天陆续都有”。

　　十余名“的哥”透露，6日至少有2000辆出租车主动停运，7日停运数字甚至达到90%，即4000辆。而连日来，被砸出租车的数量接连上涨，甚至有消息称已达480辆。

　　不过，截至早报记者发稿时，厦门市具体职能部门始终没有对外透露被砸出租车的具体数字，厦门市委宣传部工作人员称，该数字还在统计中。

　　盈华出租公司接待人员称，6日该公司被砸车辆就已近20辆，而早报记者走访后坑、红星等4家出租车定点修理厂，得到的答案是坤驰、海峡出租公司被砸车辆均不低于30辆。厦门海峡、盈华、坤驰、联亿等5家出租车公司的规模大体相当。依估算，被砸车辆百余辆“比较靠谱”。

　　施暴手段也在升级。8日下午，“的哥”郑伟等人忙着提醒同行：有停运人员备上了钢管，晚上最好别外出营运了。8日晚，就有“一名‘的哥’在万达广场附近被(罢工‘的哥’)持刀捅死”、“多名‘的哥’被打伤住院”的消息开始传开。不过，厦门市委宣传部称：经查证，“打死人”是假消息。

　　来自厦门市委宣传部的消息，停运事件在10日已基本平息；其间，警方带走了部分“滋事者”与“带头人”，此案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的哥：

　　这些年一直在反映诉求

　　许闽豫承认，有人打砸了正常运营出租车，且“砸的数量的确不少”。

　　许闽豫等人说，他们发现通过正常途径反映诉求是徒劳的：这些年来，他们一直向公司或运管处等主管部门反映降租金、享受合法的医保社保等诉求，但主管部门就是“拖”——答复说考虑或研究，但最后都没动静或不了了之了；也曾向当地的电台、报纸等新闻媒体投诉过，多数都未果。暴力阻运事件后，厦门官方及时出动了大批民警与武警进行稳控。就此，许闽豫等人说，这没有超出他们的意料；此后，十余人被警方带走调查，“也没有出乎我们的意料”；甚至，需一连几天用暴力阻运“也在预料之中”。

　　“怎样停运？怎么收场？这些都是我们必须时刻考虑的。” 许闽豫闲暇时喜欢上网浏览新闻，他说，据《中国经济时报》统计的数据显示，近7年来，全国已发生百余起出租车停运事件。许闽豫等“的哥”还上网研究了重庆、杭州、温州等地罢运事件。

　　在采访中，“的哥”们始终坚称，“我们没有代表，是自发停运的”。但闲谈中他们很失望：希望通过组织争取权利，厦门也有出租车协会，但该协会在停运前后都没为他们说过话。此外，他们持续多日的“折腾”，也没能等来手持大喇叭走进人群喊话的市级领导，想与高官直接对话的希望落空。

　　据悉，厦门“的哥”有1万人。其中，90%都是外来人员，河南籍占60%，其余来自江西与安徽等地。厦门出租车的经营体制：车是投资者(车主)的，“的哥”由投资者雇佣，每天固定上缴“租金”，赚钱与亏钱，都是“的哥”的事。

　　许闽豫算了一笔账：每人每天上交200元(含税和杂费)份子钱，190元至220元的油钱，落入口袋的多则百余元，少则只有几十元，“一个月下来，也就2000元左右”。而这一收入，是每天9个多小时“熬”出来的。

　　许闽豫说，厦门出租车的租金从140多元一路上涨到200元，但起步价与运费却已连续10多年没涨。“起步价一直是8元，这两年，唯一变化的是每单生意增加了1至2元的燃油附加费，用于冲抵高油价的损失。”

　　此外，“的哥”们抱怨：除了海峡公司(国营公司，其余均属民营)的员工外，其余“的哥”每月390多元的医保社保均由个人买单，出租车公司“没出一分钱”。

　　“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才罢工的。”许闽豫等人说。不过，这些问题均是多年来的老话题，为何过去都忍了，今年却突然爆发呢？

　　面对追问，许闽豫等人更是大倒今年物价飞涨的苦水：提起房租就“头大”，说起油盐酱醋都“头疼”。许闽豫说，他那13平方米的房子，月租已由今年2月的350元，涨到了550元；小青菜也由1元/斤，涨到了3元/斤，一家人每月的生活成本比去年足足增加了600多元。

　　许闽豫等人的想法是，每班车的租金由200元下调到150元，起步价能从8元上调至10元，“这样算下来，才能略有剩余。”

　　困境：

　　行业利益复杂阻挠改革

　　7日下午，厦门市政府称：经厦门市相关部门对双方的协调，坤驰、盈华、联亿等三家民营出租车公司的车主与承租人就下调承包款金额基本达成协议意见，近几日，不断有不同版本的协议内容传出，相关方案可让每位“的哥”每日多赚10元钱左右，不过，官方并未发布任何消息。

　　此外，也有人怀疑此次停运事件背后另有隐情。

　　厦门的出租车牌照分公司与个人两种。多年来，这个行业开始流行“炒车牌”，一块出租车牌照由几年前的20万元炒到了100万元，为此租金也逐年水涨船高。私人牌照的出租车也需挂靠公司，而多年来出租车公司的管理费从没降过。

　　今年7月，厦门市运管处决定实施1000台旧出租车退出与新车投放工作，并计划新增2000辆出租车。假如此项政策最终实施，那么出租车牌价势必大跌。为此，有人怀疑有车主在背后暗中操作“的哥”罢工。

　　厦门市运管处曾称，要在机制建设方面，尽快建立一套出租车数量与城市发展相配套的机制。

　　今年7月，厦门市运管处处长施红兵称，按国际标准，厦门的出租车缺口2000多辆。然而，这2000多辆怎样投放都成为了一道难题，“因为要考虑到规模扩大与行业稳定之间的矛盾”。

　　今年，中国人民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院长徐光建与浙江大学章剑生教授等专家均称，“停运潮”是出租车运营体制弊端惹的祸，是垄断经营的余孽，应放开牌照限制和准入门槛，才能破除垄断，让司机和消费者双双受益。

　　然而，厦门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官员说，出租车行业的利益太复杂，改革障碍与困扰太多，如：稳定。另有官员称，如何优化出租车行业是全国性的难题。对此，中国政法大学教授高家伟认为，前期缺乏有效监管，已令多地的出租车行业弊端积重难返。

　　其实，厦门早在2007年就曾想革除体制弊端，收回私人车主的车牌，但遭遇了一轮又一轮的静坐与上访，最终这一想法不了了之。

　　据交通部数据显示，截至2009年底，全国共有出租车110万辆，从业人员近230万人。

　　(应采访对象的要求，文中部分人名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