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力渲染政府背景的会议,原来是几个在香港注册的社团组织主办协办,由一家会展公司幕后操作。
2009年3月25日,在北京某五星级酒店大堂里挂着一条醒目的条幅——“庆祝2009中国国际投融资大会隆重召开”。国际投融资,在当下,这无疑是雪中送炭,记者来到会议接待处,提出想看一下会议材料,却遭到了拒绝,理由是这次大会不对外,也不接待任何媒体,只有持组委会的邀请函才有资格参加。
在大会的报到处,记者发现160多位手持邀请函从外地赶来的中小企业和专利权人在报名交钱,每个人的费用是2300元。从山东赶来的马先生正在抱怨,2300元的费用对他来说太高了。记者看了看他的邀请函,上面说,我国政府邀请数十个国家的投资经贸代表团于2009年3月赴京,参加 “2009中国国际投融资大会”。截止目前,各国投资商已向大会提交2000多个投资意向,他们所代表的资金额度超过500亿美元,下面盖着三个主办单位的红章,分别是中国国际经济技术合作促进会,中国国际风险投资协会和中国国际投资贸易协会。另外,随邀请函一同寄给马先生的,还有一份中国专利技术推广中心的通知,上面说,马先生的专利项目已被核准纳入“全国重点专利项目推广转化扶助计划”,因此专门邀请他参加这次大会,在会上可以与感兴趣的投资商进行“一对一”洽谈。
2300元的会费,相当于马先生三个月的收入,马先生最终决定放弃,于是,记者借用他这份邀请函前去参加会议。下午两点,大会刚刚开始,记者找到了组委会的工作人员,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花了1200元拿到了一张代表证。
按照邀请函上的会议内容介绍,3月25日下午是开幕式和中国投资论坛,届时将会有国家商务部、发改委、科技部等部委领导以及国内外著名经济学家、投资机构出席,可记者观察了一下午,没有看到任何官方或政府机构的人到场,主席台上演讲的,据介绍分别是两家国际投资商和大会组委会秘书长,以及记者之前从未听说过的两家单位——中国投资规划研究院投资研究所和中国金融信用调查研究中心投融资管理委员会。
下午的大会结束之后,记者与来自青海的部女士攀谈起来,她是青海一家工业化工企业的负责人,企业有一项专利技术具有良好的市场前景,可要想实现产业开发还需要大量资金投入。从收到邀请函的那一刻起,她就对2009中国国际投融资大会充满了期待。因为中国专利技术推广中心和中国国际风险投资协会这样的名头让她感觉,这次大会肯定是政府行为。
除了提前交纳了2300元会务费之外,部女士还花了1000元向组委会买了一块铜牌,铜牌是以中国专利技术推广中心的名义颁发的,内容是部女士的专利被列为全国重点科技成果推广转化推荐项目。中国专利技术推广中心颁发的。就这么一份铜牌,收费是1000块钱。
记者还发现,来自天津的盛女士身上带的不是代表证而是嘉宾证,原来,她在报名的时候多花了2500元,组委会给她的回报是,给她五分钟的发言时间,让她可以在会上介绍自己的项目。
3月26日上午九点,组委会推荐的几家外国投资商来到会场,与参加会议的中小企业和专利权人进行一对一的洽谈。这些投资商简单地听一下项目介绍后,最常用的答复是:另行约定时间,到公司里详细洽谈。不过美国企业发展投资管理公司是个例外,不到两个小时,这家公司驻北京代表处总经理宋康侯的面前就摆起了厚厚一摞项目资料。而且至少签订了三份投资意向书,记者粗算了一下,这三份意向书的投资金额将近5亿元。这些投资商怎么如此财大气粗呢?记者以企业主的身份跟宋康侯有过一番对话,记者告诉他,在内蒙古有一个矿产项目,前期投入了650万元,后期还需要1500万元的资金投入,这位宋总很爽快地答应,他们可以以借款的形式投入这1500万元。
宋康侯:1500万元没有问题,折合大约200万美元吧。
记者:利息是什么标准呢?
宋康侯:参照咱们国内的贷款利息,根据条件双方可以谈一下,比这个略低都可以。
记者:你们这儿以前有没有给别的项目借款?
宋康侯:有啊。
记者:一般借款都是多大数额?
宋康侯:一般都是几百万,也有上千万元的。
记者:是人民币吗?
宋康侯:美元,我们都是用美元来说话的。
对方越是显得财大气粗,记者的疑问也就越多。大会邀请函上说,这些投资公司都是我国政府邀请来的,可全场没见任何官方机构的身影,三家主办单位以及中国专利技术推广中心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这天上午10点,中央电视台《经济与法》栏目的另外一组记者也来到会场外,表明身份后,提出希望能够采访组委会的负责人。十多分钟后,一名中年男子走出会场,自我介绍名叫郑琰,任职于中国国际风险投资协会,也是这次大会组委会的秘书长。记者请郑琰介绍这次大会三家主办单位的情况,他的回答出人意料。
郑琰:中国国际风险投资协会是在香港注册的社团组织,那两家单位就不清楚了。
记者:之前没跟他们接洽过吗?
郑琰:原来不熟。
记者:那你们这次合作的时候,他们那边有人过来吗?
郑琰:这个我还不清楚。
记者:您是说并不了解他们那两个协会是吗?
郑琰:对。
记者问起中国专利技术推广中心的全国重点专利项目转化扶助计划时,郑琰同样表示不清楚。记者的采访正在进行当中,上午十一点零五分,会场内的主持人突然发布了通知,说上午的洽谈已经结束,请大家尽快退场。
按照大会通知,下午一点半,洽谈将继续进行,当下午两点记者赶到会场时,却发现工作人员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场。在酒店外,记者遇到了一位正准备进会场去洽谈的孟先生,当记者向孟先生询问情况时,在不远处,一位大会组委会的工作人员正拿手机对着记者拍摄。
2009中国国际投融资大会就这样匆匆地、甚至是莫名其妙地结束了,记者决定,继续深入调查。调查的第一个方向就是一直未曾现身的中国专利技术推广中心。当记者给国家知识产权局的下属单位——专利局和中国专利信息中心分别打去电话,他们都说,从来没听说过这样一家单位。在网上查询,也没有发现任何有关中国专利技术推广中心的注册登记信息。在发给专利权人的邀请函上,“中国专利技术推广中心”标注的地址是北京市朝阳区东三环南路48号北人泽洋大厦8层。于是,记者赶到了这个地方。
来到8层,记者被告知,所有领导都不在单位,在记者的要求下,工作人员拨通了一位负责人的电话。可没有想到,这位负责人,竟然就是记者之前采访过的那位大会组委会秘书长、同时是“中国国际风险投资协会”的郑琰。当时,记者跟郑琰有过一段通话。
记者:中国专利技术推广中心这边也是您在负责吗?
郑琰:不是,它是我们的合作伙伴。
记者:它留下的地址就是这里,那您现在代表的是中国专利技术推广中心,还是中国国际风险投资协会呢?
郑琰:我代表中国国际风险投资协会。
记者:中国专利技术推广中心的地址您知道吗?
记者:这我不清楚。
随后,记者又找到大厦保安了解情况,保安却说,他们从没听说过中国国际风险投资协会,只知道在大厦8层办公的,叫中易世博公司。
事情越来越让人感到扑朔迷离。记者决定,继续调查三家主办单位。根据我国法律规定,协会作为一种社会团体,必须在民政部门注册登记,可是记者登陆国家民政部的网站查询,发现“2009中国国际投融资大会”的三家主办单位中,“中国国际风险投资协会”和“中国国际投资贸易协会”都没有在民政部门注册登记,只有“中国国际经济技术合作促进会”有登记。经过向民政部查询,到“中国国际经济技术合作促进会”委托中国科协管理,可是中国科协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他们只是托管关系,该协会的具体业务与科协无关。
随后,记者找到了中国国际经济技术合作促进会,该协会的副秘书长田来福告诉记者,他只知道另外两家主办单位“中国国际风险投资协会”和“中国国际投资贸易协会”是在香港注册的社团组织,具体情况还要向中易世博公司了解,这次会议最初是他们提出的想法,委托给中易世博公司承办,后来中易世博公司又把“中国国际风险投资协会”和“中国国际投资贸易协会”拉了进来,至于邀请哪些人参加会议,会议收费的标准都是中易世博公司决定的。
记者:邀请哪些人来参加会议,这个由谁来决定?
田来福:由中易世博公司,就是我们委托的这家公司。
记者:会上来的那些投资商也是他们请来的吗?
田来福:也是。
记者:我看到会议邀请函上说是中国政府邀请来的?是政府邀请的吗?
田来福:这个还需要了解。
记者:这个大会还有一个协办单位叫做中国专利技术推广中心,这是个什么性质的机构你们了解吗?
田来福:这个公司也是在香港注册的,社团组织。
记者:他在里面提到的全国重点专利项目推广转化扶助计划,你们知道这样一个计划吗?
田来福:不了解。
记者:如果他是在香港注册的一个民间团体,他有资格来制定这样一个计划吗?
田来福:这只能说是他们这个组织的个人行为。
记者:你们作为主办方之一,难道没有进行把关吗?
答:他们的行为我们不了解。
采访时,中国国际经济技术合作促进会副秘书长滕道阳告诉记者,2009中国国际投融资大会组委会秘书长、中国国际风险投资协会的副秘书长郑琰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中易世博公司的老板。
2009中国国际投融资大会,如此响亮的名头,还声称有国家发改委、商务部、科技部等部委领导以及国内外著名经济学家出席的大会,竟只是几个在香港注册的社团主办协办,由一家会展公司完全操作的,这些情况,是曾经满怀希望、千里迢迢从青海赶来参会的部女士万万没有想到的。
部女士:中国专利技术推广中心,是它邀请的我,我是奔它来的,也是给它交的钱,我一直认为它是咱们政府的一个职能部门。
据了解,在香港注册一个社会团体,其名称前面可以带上任何国家或地区,而且程序和手续比内地简单得多。记者在网上查询后找到了一家专门办理企业和社团注册的中介机构,打去电话询问对方,如果委托他们在香港注册一个名称带有“中国”两个字的协会需要提交什么样的手续,对方回答说,只需要提交协会的名称和三位干事的护照,其中有一位干事必须是香港人,如果自己找不到,他们可以代劳,费用总共是18000元人民币,而且见面还可以商量。
如此简单的程序就可以在香港注册几个社团组织,名头都带着“中国”两字,然后再到内地开展各种活动,并且刻意渲染政府色彩,北京大成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于绪刚说,这种现象应当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
于绪刚:比如邀请函上说的,这是我国政府通过开拓资本市场,把科技创新与资金紧密结合起来的重要举措,其实跟政府没有任何关系,那么这个邀请函发出去以后,主办单位都挂上了中国字号,公章中间是五星,别人一看都以为是国家举办的会议,像中国专利技术推广中心这个机构,他是国家批准的吗?其实也是个人在香港设立的,成本非常低,花不了多少钱,但是他现在采用红头文件的形式给人发通知,让别人都以为这一定是国家知识产权局的,其实谈是在盗用国家的名义。
那么,他们举办这样一场会议,只是为赚取一些会务费吗?在接下来的调查中记者发现,在那些参加会议的专利权人和企业面前,还有着一个更大的、更隐蔽的陷阱在等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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