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这起案件的原告和被告关系很近,是一对父子。父子俩对簿公堂虽然不是生活常态,可也算不上稀罕事,可这个案子却有些与众不同。在法庭上,父亲第一次知道了他自己的婚姻生活中埋藏着一个惊人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他的儿子早就知道了,秘密是儿子结婚的时候有人特意透露的,知道这个秘密后,儿子立刻从老爸的生活中消失了。
老两口回忆说,儿子徐京波自打结婚成家之后,态度突然就变了,从此再也没有回家看望过两位老人。
徐志明: 1998年结婚以来,结婚以后就没有来过。我儿子过年过节从来不来,没有一个电话来问我们。
后来,老两口听人说,儿子儿媳有了孩子,是个男孩儿,老两口按捺不住,想要看看孙子,可是儿子儿媳就是不让见。老徐越发觉得奇怪,决定上门去找儿子,当面问个究竟,却发现,儿子徐京波已经卖掉了房子搬到了别处,连户口都迁了出去。
徐志明:我们去找他,找不到他,我年龄又大,这个思想方面也,脑子不灵活,你找他难找。
从那以后的好几年时间,老两口跟儿子儿媳之间没有任何联系,直到2005年,老徐生了一次大病,住进了医院,亲戚们费劲周折,才联系到老徐的儿子徐京波。
徐志明:住院,甚至于病危通知书发出来以后,他都不来。勉强来了一次,他还这样说,你叫我来干什么?我又不是医生,我来的话你病就好了?
儿子的这种冷漠的态度,把老徐气得浑身发抖,好在医院方面全力抢救,才保住了生命。出院的时候,老徐跟儿子联系,希望他出点医药费,可是,儿子始终不理不睬。
徐志明:他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这个情况下,我们到闸北法院,闸北法院又叫我们找闸北区这个法律援助中心,法律援助中心派了个律师到虹口法院起诉他的。
2006年,老徐向上海市虹口区人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儿子徐京波每月支付赡养费500元,并承担他和老伴的部分医疗费用。开庭那天,儿媳到了庭上,她当时说了这样一句话。
徐志明:10月23号庭审的时候,他(徐京波)老婆说的,她说徐京波,她讲我为了你的妈妈给你报仇,她说。
法院两审都支持了父亲徐志明的诉讼请求,而儿子徐京波也在2006年和2009年先后两次向上海市闸北区人民法院起诉,要求和父亲徐志明解除父子关系。
报仇,为了给妈妈报仇,不惜和自己的父亲断绝关系,这仇看来是不小啊。首先我要跟大家交代的是,儿子儿媳所说的妈妈,并不是老徐现在的妻子柳阿姨,柳阿姨并不是儿子徐京波的亲生母亲,他的亲生母亲叫严静芬,那么,在老徐和他的儿子以及儿子的亲生母亲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恩怨呢?
事情还得从几十年前开始说起,老徐出身于旧上海的一个商人家庭,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当时只有二十多岁的老徐,因为家庭出身被错划为右派,全家人都被下放到江西农村的老家劳动改造。在那里,他认识了一个当地姑娘叫严静芬。
徐志明:经人家介绍的,介绍以后,是1965年结婚的。
在那个年代,被划为右派的老徐跟严静芬这样贫农出身的姑娘结婚,本来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可是麻烦很快就来了,结婚刚满一年,妻子严静芬突然到法院起诉,要求离婚。
徐志明:当时社会上就是这种情况,阶级斗争比较复杂,我也不怪她。
当地法院在审理这起离婚案件的时候,法官考虑到夫妻之间有一定的感情基础,一直在从中调解。
徐志明:(法官)事先晓得我情况的,他找了女方谈话。谈话以后呢,她同意和好,然后判决书就没下来。
两个人虽然没有离婚,但老徐意识到,自己的家庭成分不好,又被划为右派,继续留在家里,只会让妻子承受越来越大的压力。1967年他离开了江西农村,凭着自己的玻璃吹制手艺四处给人打工,攒下一点钱,就给家里寄回去。两年之后,他才有了跟妻子偷偷团聚的机会。
徐志明:我这个姐姐家都在上海,那么她有房子,有房子的,我过年过节就住在我姐姐家里。她(严静芬)来过一次,来过一次,在1969年待了大概将近两个多月。
这次团聚之后没过多久,妻子严静芬就有了身孕,之后在江西那边生下了一个男孩。因为担心被批斗一直在外地东躲西藏的老徐听到这个消息高兴不已,他在外地拼命干活,打算攒下一笔钱,就回去看儿子,可是,还没来得及踏上回的路,却意外地收到了一份离婚判决书。
徐志明:当时我在外面打工时候,她弟弟把这个离婚判决书寄给我的,就是她这个严静芬的弟弟寄给我的,至于她怎么样离的,我也不清楚,
鉴于当时的形势,老徐根本不敢露面,所以也就无从知道,这次法院判决离婚的前因后果,六年的婚姻就这样结束了。前面提到的男孩,就是徐京波,老徐后来打听到,孩子已经被严静芬送到了徐家,由老徐的母亲抚养。这个消息,让流浪在外的老徐感到了些许的宽慰。
1976年,文革结束,老徐从此再也不用东躲西藏,那一年,他进了江苏省扬州市的一家玻璃厂,成为一名工人,不久又经人介绍,认识了当地姑娘柳关芳。
当时徐志明已经38岁。
柳关芳:他那时候只有一个人,什么东西都没有。
虽然老徐身无分文,但柳家人看到他忠厚老实,又有玻璃制作的手艺,最终还是同意了这门亲事。简单的婚礼过后,两人开始了新的生活,但很快柳关芳就发现,老徐总是闷闷不乐。
柳关芳:我就问他了,我说你怎么不开心呢?我说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说,晓得吧?他先不说,后来问了几次说出来了,我有个小孩在江西。
其实这件事情柳关芳在结婚前就已经知道个大概,只是老徐怕她嫌弃自己,一直没敢明说。这一次老徐鼓足勇气说出来之后,柳关芳的反应却完全出乎老徐的意料。
关芳:既得不到母爱,也得不到父爱,这个小孩挺可怜的我说,我说这样子吧,你也不要愁,也不要烦恼,我说的,你如果要是相信我的话,你就去把他接了来,接过来我保证把他当个亲生的一样对他,你放心好了。
看到妻子如此通情达理,老徐喜出望外,赶紧买了张车票回到江西老家。
徐志明:那么后来我在家里待了几天,几天以后他熟悉了,我走到哪里他跟到我哪里,大概怕我走。
几天之后,老徐终于把儿子领回到扬州。
柳关芳:我们那个时候也没有房子嘛,租的人家房子租了一小间,就在农村里面。就一张床铺,他跟我睡到一头,我很喜欢他的,很宝贝他的。
妻子柳关芳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孩子,从没计较过自己只是孩子的继母。
柳关芳:你看到这个小的照片,看到是不是让人喜欢啊?衣服,他7岁的时候,我就把他打扮成这个样子了。
孩子一天天长大,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可那时文革刚刚结束,老徐一家仍不宽裕,老徐又开始犯愁,如果妻子柳关芳自己也想生个孩子,这日子该怎么过呢?看出了他的心事后,妻子主动提出了一个建议。
徐志明:是不是这样子,她说,这个小孩呢,蛮聪明的,是你亲生儿子,这个样子吧,我们经济条件又差,她说我们两个人商量,就领个独生子女证,不养了,就把他带大就行了。
时间很快就跨入到八十年代,老徐的右派问题得到了平反,落实政策回到了上海,分配到上海玻璃厂上班。不久妻子带着读小学的儿子徐京波也来到了上海。稳定下来之后,夫妻俩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到了孩子身上,徐京波也没有让他们失望,考上了大学。毕业后有了很好的工作。为了儿子徐京波的婚事,老徐俩口子拿出了几乎是一生的积蓄,可是婚礼过后,儿子却不再理睬父母亲了。
老徐和他的老伴柳阿姨退休以后,一直住在这套没有卫生间的老房子里,日子过得很拮据。
徐志明:我家属没有经济收入,她没有老保,没有工作,她现在一分钱都没有,就是靠我这个退休金维持生活。
老徐每月只有1500多元的退休金,除了生活费之外,还要负责老两口平时看病吃药。
徐志明:我们两个人都有病,我这个病还比较多一点,心脏也不好,装支架,支架,另外一个肾也不好。
其实,老徐在退休之前攒下了十几万元的积蓄,可是当年在给儿子徐京波操办婚事的时候,全都花了进去。
徐志明:那个时候做房间(装修),买金器,买电脑,买电视,彩电,大彩电,29寸那个时候好的,都是我们的钱,包括到他这个办酒。
都说患难见真情,老徐和柳阿姨可以说是含辛茹苦地带大了徐京波,老徐和徐京波的生母之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过节,他们的离婚应该是时代造成的悲剧。那儿子徐京波对父亲如此无情,究竟是为什么呢?记者通过电话,联系到了他们的儿子徐京波。
电话录音 儿子徐京波:就是说,我是不愿意接受采访,因为这个牵涉到隐私,没有必要。
什么样的隐私呢?老徐的儿子徐京波不愿说,老徐和他的老伴柳阿姨老两口怎么也想不通,俗话说,养儿防老,几十年辛辛苦苦把儿子养大成人了,儿子却像是变了一个人,而且变成了仇人,到底是为什么呢?
记者再次给徐京波打了一个电话,经过耐心的努力,徐京波终于透露了这样一句话。
录音 徐京波:(我)不是他(徐志明)那个亲生的,不是亲生的,然后而且我母亲是受辱的。所以这些不去讲的,很不好讲的这种事情。
徐京波仍然拒绝接受采访,但他最后同意让妻子林女士代他介绍事情的原委,林女士说,徐京波和老徐之间,其实根本没有血缘关系,徐京波直到结婚成家之后,才了解到真实的情况。
徐京波的妻子 林女士:他大舅舅打电话过来的,就说告知我们这种情况。
徐京波夫妇听到的消息是,徐京波的亲生母亲严静芬是在一次被歹徒侮辱之后,才怀孕生下他的。这件事情除了徐京波的亲舅舅,几乎没人知道。
徐京波的妻子 林女士:我们相当惊讶。然后呢,前因后果我们串起来想,原来如此,我们心也平了,原来不是亲生的啊。
后来徐京波还打听到,在自己出生前后的那几年,老徐一直在外地打工,这更让他坚信,老徐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徐京波的妻子 林女士:一个女人在家里没有男人会生出小孩出来?会生出小孩出来?
知道真相以后,徐京波在对亲生母亲的不幸感到悲愤的同时,对父亲老徐也有了越来越多的愤恨,他觉得,自己被一个谎言欺骗了整整三十年。
徐京波的妻子 林女士:这么多年了,泼了很多脏水在他妈妈身上,在他生母身上,(说她)怎么怎么样的。
徐京波的妻子说,徐京波从小到大听到的说法是,他的亲生母亲严静芬在他出生以后就抛弃了家庭,跟别人跑了。这在他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以致几十年来一直在记恨着自己的亲生母亲。
徐京波的妻子 林女士:说她是嫁人了,生了儿子,她有丈夫,你当时是(被)抛弃的,
在采访中,记者一直没能联系上徐京波的舅舅,他为什么在徐京波结婚成家后专门打电话告诉他的身世我们不得而知。徐京波还从舅舅那里听说,他的母亲严静芬在受辱后曾多次投河自杀,都被亲人救了回来,她在亲人们的劝说下,最终选择离婚,远嫁他乡,后来的二十几年,她一直挂念着儿子徐京波。可是,她的儿子徐京波在这么多年里,一直以为母亲狠心抛弃了他,一直记恨着母亲。
渐渐地,徐京波的心里有了越来越多的阴影,在他的妻子看来,这些阴影直接影响到了他后来的成长。
徐京波的妻子 林女士:不是像那种正常人家的人,孩子生出来就说很那个(正常)的,反正很畏缩的,就所有的动作就是很畏缩的。
除此之外,林女士还说,柳关芳作为继母,在徐京波小时候,没少打过他。
徐京波的妻子 林女士:柳关芳打他也好,什么也好呢,他躲着她的。就是很乖巧的时候,是种很乖巧的就避着你走,也不大开口的,到至今为止,他的那个语言表达能力还不是很好。
自打知道真相之后,徐京波就决定,不再跟老徐夫妻来往,他们觉得无法原谅这三十年的欺骗,加上从小柳关芳一直打骂徐京波,在他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创伤。
当时,徐京波还听说,他的亲生母亲已经于1998年离开了人世,而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没能跟母亲见上一面。这更让他觉得无法原谅老徐,从那时起,他不再跟老徐来往,那么,事情真的像他说的那样,老徐根本就不是他的亲生父亲,父子之间根本没有血缘关系吗?
老徐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当年前妻严静芬偷偷地来上海,跟他住过两个月,后来才生下了儿子徐京波,怎么能说他们父子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呢?
徐志明:她在我家里,再一个她没跟我离婚离掉,在我婚姻存续的时候,生的小孩。我算算是我的嘛,她都到我这里来过。所以我一直不怀疑。
在法院审理阶段,徐京波申请做亲子鉴定。鉴定结果一出来老徐懵了。
徐志明:做亲子鉴定,鉴定出来不是我的,我才第一次晓得(不是亲生的)。
徐京波的妻子 林女士:他完全是一个私自子啊。对吧?我们认为是收养关系啊,因为跟你没有血缘关系嘛。要求(法院)解除关系,因为《收养法》27条规定,关系恶化了,就是可以解除,可以上法院去要求,对吧?
对于林女士的说法,为徐志明夫妇提供法律援助的刘律师,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徐志明代理人 刘律师:他们的目的是通过解除收养关系,以逃避对徐志明和柳关芳赡养的责任。基于徐治明以及柳关芳长期对徐建波抚养的这么样一个事实,而在他们双方之间形成一个父母与子女之间的这个法律上的一个关系。所以就说徐建波哪怕与徐治明和柳关芳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所以就是说他也要对柳关芳以及徐治明承担一个,作为子女的一个义务。所以就是说他是没办法去逃避赡养的这个责任的。
看着如今的父子反目,那些看着徐京波长大的邻居们,也都为老徐夫妻鸣不平。
邻居:他过来的时候,他父母基本都照顾得他蛮好,(父母)两个人,上海玻璃厂上下班,还要上班,回来还要照顾他。儿子要和他解除(父子)关系么,总是想想,把他养得这么大,孩子良心都没的,
邻居:看到的啊,他读书,都他母亲操持的,总是这个菜,我们京波吃,那个菜,我们京波吃,我问说,你在结什么,打毛衣我们京波穿。总是这样,那个时候我们这都是宿舍,在一起,一天到头在一起,没虐待他什么的,没有的,她总是当自己孩子一样,当自己儿女一样。
上海市闸北区人民法院受理这个特殊的案件以后,法官进行了大量的调查走访和调解工作,在查清事实后,主审法官得出了结论。
王法官:我们法院认为原被告之间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呢,他们因为是多年的抚养,这个事实,长期以来的这个事实就形成了法律上拟制血亲关系。//那么拟制血亲的关系呢就是说,按照法律来确定,父母和子女之间是那样一种拟制的亲属关系,它和那个自然血亲之间的那个关系呢,这个效应是相同的地位。拟制血亲它包括养父母和养子女之间的关系,也包括了继父母和形成了收养关系的继子女之间的关系。
对于为何在双方感情破裂的情况下,法院仍然不同意双方解除拟制血亲的关系,法官认为,法院在做出此类判决的时候,必须遵循一定的社会公序良俗。
王法官:法院认为尊老敬老是那个我国的传统,所以法院从这一点角度上说,是判决驳回了原告要求解除收养关系的这个诉讼请求。
由于闸北区法院没有支持徐京波解除收养关系的起诉请求,徐京波目前仍旧要按照2006年虹口区法院的判决每月支付两位老人500元的生活费,以及其他医疗费用。而徐京波对闸北法院的判决不服,已向上海第二中级人民法院提起了上诉。
对于这个残酷的事实,老徐只能无奈接受,可一旦回想起自己抚养徐京波长大成人的点点滴滴,几十年来的付出,最后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老徐和柳阿姨是越想越不是滋味儿。
:柳关芳:他小时候蛮听话的,蛮争气的,成绩又好。到了刮风下雨了,我就去送衣裳,到了下雨了送套鞋,我早上卖菜去的早,我怕他早饭吃不饱,到9点钟,如果10点钟,我菜卖完了,我先到食堂里面买一碗,或是馄饨啦,或是面条啦,或是包子啦,等着这个学校旁边等打下课铃,下课铃打了叫他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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