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质量万里行杂志

　　文/图 符秋祖 本刊记者 谭祖发 彭滔

　　28岁的湖南常德人唐琼菊耷拉着头，不时摩挲着手中一张女婴的照片，神情有些恍惚，嘴里念叨：“瑶瑶要是还在，都会叫妈妈了。”半年前，她刚满一周岁的女儿吴梦瑶，在一辆失控侧翻的货车中丧生。照片里，瑶瑶嘟着小嘴，灿烂地笑着。
　　由湖南常德鼎城区交警大队出具的鉴定报告显示，该次事故肇事车辆是辆挂着临时牌照的新货车，该车只有底盘没有货厢，稳定性差，急刹、拐弯时都极有可能侧翻。
　　时隔不久，湖南郴州司机肖家兵因购买“底盘车”后私加改装车厢后超载，在广东阳山附近车毁人亡，祸及车内两人重伤……

　　乱象：“底盘车”拥有整车合格证
　　湖南郴州市，随处可见大大小小重型货车飞驰而过，扬起漫天尘土，路旁的樟树、梧桐都被染成灰色。
　　“这些车辆通常都被加长、加宽或加高，以运载更多的煤。”有司机透露。密集的超载车辆来来往往，让穿城而过的107国道被碾得起伏不平。
　　中国质量万里行记者随机调查了10余位司机，他们的“巨无霸”车厢无一不是私自订做的。“在郴州都是卖‘底盘车’，俗称‘光屁股车’，不带车厢。”某重型货车销售经理杨钢（化名）解释，比如50吨载重自卸车，厂家做的货厢严格按照车型的公告来，只有一个起重顶。起50吨肯定没问题，但到了80吨，就承受不了，路面不平的话，就会垮厢，大梁断裂。
　　“要超载就必须改装，我帮你把车厢全部搞好，加厚、加高、加宽、加4个起重顶，还加固。保证原设计50吨载重的车，你至少可以拖70吨，甚至80吨。随他交警怎么罚，你稳赚不赔。”杨钢说，“而且我们卖的车，开的发票是‘底盘车’价格，比整车便宜4万多，汽车购置税都可以省几千块钱。”随后，他又领着记者来到了一家车厢改装厂，并一再强调，“买了车，上好牌后再帮你做车厢，一条龙服务。”
　　改装车厢并非个案。2010年1月，在位于湖南衡阳的江淮汽车经销点，经销商张良才（化名）告诉记者，私制车厢一般都比合格证上标明的尺寸超出20到30厘米。“张良才指着一辆“底盘车”，扬了扬眉毛说：“反正你要什么箱子，我就可以把（车型）公告打成什么样的。”
　　《道路交通安全法》关于机动车和非机动车的第16条规定，车辆经营者售卖“底盘车”，却提供整车合格证，属编造机动车登记证书，是“任何单位或者个人不得有的行为”。而杨钢和张良才等经销商都给“底盘车”掏出了合法的整车合格证。

  上牌“套路”:“移动式车厢”
　　湖南省汽车产品质量监督检验二站副站长李宗元在接受《中国质量万里行》记者采访时分析：“车辆经营者违规售卖‘底盘车’，为超载提供了便利条件，出厂准入制形同虚设。”而最后一道门槛——行驶准入制，也被车辆经营者巧妙地“绕”过了。
　　中国质量万里行记者以购车人身份来到湖北武汉江淮汽车销售服务有限责任公司（4S店），看到约一万平方米的车修厂内，摆满了大量货车车厢。大部分车厢正在被焊接，只有摆在角落处的两个车厢，一个封闭式的、一个仓栅式的——均刷好了油漆，光亮如新。记者注意到这两个车厢体积明显小于其它车厢，且材质更薄，敲了敲：“这个车厢质量好差，一挤肯定变形。”
　　销售顾问刘锋（化名）赶紧打消记者的疑虑：“这两个车厢是专门为上牌而做的。”他进一步解释说，为了瞒过交警部门，买了“底盘车”后，把这两个车厢中的一个装上去上牌，上完牌后再卸下来，装上“巨无霸”车厢。
　　在安徽省合肥市的江淮汽车物流中心，记者看到，源源不断的“底盘车”从这儿被运往全国各地。一趟运两辆“底盘车”，好似叠罗汉，整车合格证随车走。一位运送江淮“底盘车”的司机出示给记者的整车合格证显示，该合格证标明货车车厢内部尺寸分别为7600mm、2400mm、2500m。而实际上，这两辆堆叠在一起的江淮重型货车都没有车厢。
　　据中国质量万里行记者采访所了解的情况，湖南、湖北、江西、云南、河南5省都存在不同程度的“底盘车”买卖现象。李宗元告诉记者，其实早在2004年7部委联合治超行动之前，为了上牌时瞒过交管部门，“移动式车厢”就已经出现。
　　全国货车四强县之一的江西高安市，曾经“底盘车”买卖现象泛滥，迫使当地政府对该县货车市场开展了为期一个月的专项整治。高安市质监局党组书记、局长李晓川向《中国质量万里行》记者表示，将把运输车辆的整治作为重点来抓，对没有实施3C认证的车厢厂、改装厂将施以严厉打击。

　“国Ⅱ”变“国Ⅲ”：迎合市场
　　2009年2月，湖北鄂州40岁的司机郭青静在湖北江淮汽车销售服务有限责任公司买了一辆重型货车，合格证上明确标识为“国Ⅲ”标准，却尾冒浓烟。记者看到，这辆鄂AB6###牌照的货车，发动机虽然标识型号为国Ⅲ，但并没有电控装置，与正常的国Ⅲ发动机外观相去甚远。
　　这并非郭青静不辨真假，也不是他一时大意。郭青静告诉记者，在江淮汽车销售人员的建议下，他才特意购买了这种假国Ⅲ车。“买车花了17万多，当时江淮的销售顾问就已经挑明，车是国Ⅱ的，手续一套下来都是国Ⅲ的。”
　　按照国务院要求，2008年7月1日起严格实施机动车“国Ⅲ排放标准”污染物排放标准，“国Ⅱ排放标准”车辆不予生产。全国各地也相继推出举措，严防国Ⅱ标准车辆上牌落户。
　　目前国内实现国Ⅲ排放，一共有电控高压共轨系统（CRS）、电控单体泵系统（UPS）和电控泵喷嘴系统（UIS）三种方式。中国质量万里行记者了解到，江淮汽车其国Ⅲ型发动机主要为电控高压共轨系统。
　　早在2008年7月1日，湖北当地所有国Ⅱ标准的货车就一律不予上牌，但为了图个便宜，很多车主更愿意购买国Ⅱ车——国Ⅲ标准“力量”小，维修困难，且整体价格又普遍高出国Ⅱ两万元左右。武汉车主欧柏良说，“买车的时候连整车合格证都没看，办牌、保险等所有事情全权交给了江淮汽车处理，前后才花了22余万。”而相同载重的国Ⅲ标准江淮重型车，价格在26万元左右。
　　在郴州创新江淮格尔发4S店，其销售经理夏文英声称，她在郴州市场卖的几乎都是假国Ⅲ车，农用车也一样。夏文英拿出一辆轻卡的合格证说：“这是国Ⅰ排放标准的轻卡，套国Ⅲ的合格证。”记者与实车对照，两者确实相符。同类型的轻卡市场价在9万元左右，而在夏文英手中，这辆发动机号为B7221339的假国Ⅲ江淮轻卡只卖6万4千元。
　　“厂家与经销商的‘神通广大’不禁令人惊叹。”湖南省汽车产品质量监督检验二站副站长李宗元对此表示，假国Ⅲ如果没有厂家的配合，光凭经销商是无法单独完成的，至少厂家要提供匹配发动机型号的整车合格证。
　　在安徽合肥江淮汽车重卡营销公司，记者以购车人身份探询大客户部业务经理董刚，他坦言江淮之所以卖假国Ⅲ车，是为了“迎合市场的需求”。

一份秘而不宣的协议
　　为了吸引顾客，江淮汽车的销售顾问们，通常会主动推荐假国Ⅲ车。在武汉江淮汽车销售服务有限责任公司（4S店），当记者质疑“从整车合格证上是否能分辨真假”时，刘锋说：“整车合格证肯定也相应地改了，但一定是真的，就像身份证一样，但不是这个人。”
　　“只有你知、我知是国Ⅱ的。”刘锋拍了拍记者的肩膀，“我出了整车合格证、发动机合格证、出了所有上牌的公告，所有东西全部都是厂家提供的，正规，国家承认。别人只会说，‘怎么国Ⅲ车这么便宜？’”记者故说仍不放心，刘锋瞄了瞄身边的客户经理成城（化名），在征得他同意后，从另一个房间拿来了一份与湖北荆州客户签署的“秘密”协议。
　　该份协议由甲方（荆州盟盛汽车销售公司 注：江淮汽车湖北荆州经销商）、乙方（安徽江淮汽车股份有限公司重型车分公司）与丙方（发动机生产厂家）共同签订，称：（1）发动机型号yc6j210-20系列柴油机和发动机型号yc6j220-30系列柴油机为丙方生产的两种不同发动机，功率及标定在配置上有很大差别。（2）乙方提供给甲方的车辆hfc5202xxykrat（注：荆州客户所购买之车型）实际配置是yc6j210-20（注：国Ⅱ发动机），根据甲方需要乙方向丙方提出更换发动机要求。（3）对以上要求，乙方和丙方无法提供与实际发动机型号一致的相关报告。（4）甲方承诺由于更换车辆发动机铭牌、合格证、缸体号等所发生的一切经济责任和损失全部由甲方自行承担……
　　这份秘而不宣的协议中，不仅明确了购买假国Ⅲ为购车人自愿行为，且将江淮汽车对此应承担的相关责任撇得一干二净。刘锋一再强调这是与记者间私密协议，绝对不能外露，且必须在交付订金之后才能签订。
　　揭秘假“国Ⅲ”内幕
　　即便整车合格证上注明的是国Ⅲ发动机，但发动机的铭牌、缸体号是唯一的，国Ⅱ发动机如何匹配？据刘锋解释：更改国Ⅱ发动机合格证、铭牌、缸体号，做成假国Ⅲ发动机，不通过尾气检测，一般人看不出来是国Ⅱ的。
　　中国质量万里行记者以购车人身份走访江淮汽车合肥4S店。该店大客户部经理陶新月指着店中两辆已售出还未被提走的假国Ⅲ车，揭示了个中内幕，实际上江淮汽车所用的发动机部分为国Ⅱ排放。而为了“套”国Ⅲ发动机，便更改发动机铭牌，再磨去国Ⅱ发动机原有缸体号，重新打上国Ⅲ缸体号，以匹配国Ⅲ标准的整车合格证。
　　陶新月解释，如果买国Ⅲ发动机，价格要高很多，厂家考虑到各方面因素，只好买国Ⅱ发动机。但发动机厂不愿承担更多的风险，所以涂改铭牌和缸体号这些事情，只有自己来做。
　　为了解国Ⅱ改国Ⅲ的更多细节，记者随后来到江淮汽车特约维修站，咨询维修人员。维修工倪福元透露：“车子发动机不都改，主要是改合格证，把国Ⅱ排放标准改国Ⅲ排放标准。”
　　“那这样的车能不能办到牌？”中国质量万里行记者问。
　　“那不用你管，卖车的都帮你搞好，多交一点烟钱就可以了。”倪福元笑了笑说。
　　假国Ⅲ的背后，实则交织了厂家、经销商、发动机生产厂家和监管部门的各种微妙关系。像“底盘车”一样，假国Ⅲ车在一些地区经销商的运作下，似乎总有办法上得了牌，落得了户。刘锋曾亲自领记者去当地车管部门为一辆车辆识别号为HFC5162XXYK2RIZT车上牌，值班交警一眼识破这辆江淮假国Ⅲ车，调侃刘锋：“你还不如开个拖拉机来上牌呢。”
　　虽彼时上牌受阻，然事隔仅一周，刘锋给记者传真了此假国Ⅲ车行驶证复印件，牌照为鄂AZH＃＃＃。电话里他显得很得意：没有江淮办不成的事。
　　在董刚的介绍下，郴州江淮汽车经销商夏文英为证明假国Ⅲ可以上牌，甚至还为中国质量万里行记者约见了当地车管所的一位刘姓工作人员。
　　在郴州市交警大队车辆管理所，这位刘姓工作人员对中国质量万里行记者说，上午刚为一辆假国Ⅲ江淮轻卡上好了牌。“好多这种车，都是我上的牌。”刘女士走到车管所墙上挂着的“工作人员介绍栏”前，指着其中自己的那张照片笑着问记者：“这样你放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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